孙德厚死了。
祂死后,背后的光轮破裂,身上蕴含的法则也开始散落,散落成几缕淡淡的虹光。
虹光想要飘散出这座天平的秤盘,努力了几次都没有结果。
编纂史官看出了这座天平将孙德厚的光轮和法则囚禁在它的秤盘上,没有逸散出一丝一毫。
光轮就是孙德厚异能的具象化,此时破碎的光轮和虹光顺着天平的横梁,被天平送到了另一端的秤盘上。
另一端秤盘上装着流着脓血的全知之眼,全知之眼流血的速度变慢了。
“你在利用德厚的异能和祂身上融合的法则来修补老三的身体?”编纂史官看出了这座天平在做什么,“老三的伤势很重,只凭这么一个要退化到御境的神境异能者,可不够完全治疗好老三。”
“你把老三的容器交出来,不够的那份我帮你补上,如何?”
天平没对编纂史官的话作出回应,全知之眼在天平的秤盘上不再流血,干瘪的球体逐渐有了填充,渐渐圆润起来。
在孙德厚遗留的法则和异能大概被消耗一大半的时候,一股柔和但不可抗拒的力量出现,将全知之眼挪移到了秤盘之外。
孙德厚遗留的法则和异能还有余存,这个天平却终止了对全知之眼的治疗。
编纂史官感受着体内回升的境界,随口问道:“你怎么不继续修补老三的身体了?德厚留下的法则还没用完吧?”
已经恢复到神境晚期了,离全知全能者的距离还很远。
还要再等一会。
编纂史官有点困了,境界回到了全知全能者之后,估计就是一场恶战了。
但是为什么要这么稀里糊涂地打一场恶战?
编纂史官记得自己这次降临的目的,是确认,确认之后才有下一步动作。
铮——
又是一声金属的嗡鸣。
编纂史官倦怠的眼睛突然瞪大,它打起了精神,倦意全无。
它感受到了来自【现实】的排斥!
排斥的目标不是它,而是那颗染血的眼珠——全知之眼!
这座天平不再豁免了【现实】对老三的排斥了?在对全知之眼作一个简单的治疗之后,就这么放任全知之眼暴露在【现实】的排斥下?
全知之眼的身体有了轻微的动作,想要抵抗排斥却无能为力。
它的身影渐渐虚化透明,编纂史官能看到全知之眼身后的乌云。
全知之眼被【现实】排斥出去了。
“你不想让老三留下来?为什么?”编纂史官不解地看向天平,“你治疗了老三的容器,却把老三排斥出去了,到底是为什么?”
在那声金属的嗡鸣声之后,发生的变化不只是全知之眼被排斥出去。
编纂史官还看到了天平的秤盘上,一个浑身浴血的、奄奄一息的人替换了原来全知之眼的位置,接受着这座天平的治疗。
这座天平将苏允送到了秤盘之上,用法则和辅导员崩溃的异能滋养着苏允。
——当着编纂史官的面,将神境遗留下来的法则和异能滋养着一个连人境晚期都没达到的人。
“你在提示我?”编纂史官眯起了眼睛。
这座天平没说话,此刻的动作却像是对编纂史官疑问的回应。
“好吧,那我就顺着你的提示,往下猜一猜,”编纂史官的身体往前移动,来到了这座天平的秤盘边,仔细地看着躺在秤盘上染血的人影。
这个人影的双眼紧闭,不知何时已经疼得昏迷。
在顺着天平的横梁流过来的法则的滋养下,苏允身上的伤口止了血,开始结痂,紧闭的眼皮开始有了动作。
“还是一个十几岁的二十岁的孩子吧?受了这么严重的伤真是难为他了,”编纂史官叹息道,“老三容器的命和老三一样硬,流了这么多血就是死不掉,我都要怀疑老三有不死这个特性了。”
它看了一眼另一侧的秤盘,另一端秤盘上的虹光已经快要彻底消散。
“我记得你用德厚留下来的法则治疗老三之后,还剩下大概五分之一或者六分之一的量?”编纂史官目不转睛地盯着秤盘上的苏允,“就算是十分之一的量,也不是一个人境中期能消受的。”
“输送了这么多量,老三的容器怎么还没被撑爆?”
天平轻微摇晃了一下,却什么都没发生。
“我的思路是正确的?你要我往这个思路接着往下想?”编纂史官理解了这个天平的意思,也许它们真的是一类人。
苏允已经睁开了眼睛,感受着身上的温热,一阵阵倦意袭来,他的眼皮控制不住地就要合上。
“好,那我就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编纂史官看到了苏允已经醒来,但它的重心已经不在苏允身上了,“老三容器的身体能承受法则,可是只有神境才能承受法则的滋养,就连兽境都不能承受,兽境的体格还没有「健壮」到能承受法则的程度。
“可是老三的容器却能承受住,这说明他的体格甚至比兽境的体格还健壮,可是我踩两下就流了这么多血,也许他已经失去了**上的「健壮」,但其他方面的「健壮」还留着,对不对?
“这说明他是神,至少曾经当过神,对不对?”
天平再次倾斜,似乎是肯定编纂史官的说法。
苏允感受着秤盘的摇晃,听着编纂史官的分析,默不作声。
编纂史官接着对天平道:“我早就有了怀疑,可是没有证据。”
天平微微晃动,编纂史官笑道:“你想我凑过来看看?可是我怕你下黑手。”
天平再次晃动,似乎是保证。
“好,我信你。”
编纂史官再次挪步走到天平的秤盘上,眯起眼睛仔细端详老三的容器。
陌生的相貌。
作为一个人境中期,有些瘦了。
瘦就意味着基础不好,但在德厚的权柄滋养下应该能弥补回来。
用肉眼看不出什么,编纂史官的双眼旋转,再次抽离出事物的意义。
【天平】的【秤盘】上坐着一个【人】。
它的眼珠高速旋转,将这些概念展开。
之前它一直没有时间细看老三的容器,只是粗略地用意象衍生扫了一眼,现在在这个天平的默许下,它才有时间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消瘦的年轻人。
编纂史官忽略了【天平】和【秤盘】展开后密密麻麻的前缀,专注地看向这个【人】。
【人】变成了【一个受伤的正在痊愈的人】,而不是【曾经迈入过神境的人】。
换一个角度。
【一个满了十八岁的人】
再换一个角度。
【一个作为两个全知全能者锚点的人】
没用的信息,再换一个角度。
编纂史官换了很多个角度,花了很多时间,天平并没催促它,苏允也没催促它。
【一个懒散的人】
没用的信息。
【一个自私冷漠感性慈悲的人】
这似乎也是一个没用的信息,但是编纂史官愣住了。
自私,冷漠,感性,慈悲。
这四个矛盾的词语集中在一个人身上,编纂史官从中感受到了强烈的熟悉感,它的眼睛曾经见过同样的描述,就连词语的顺序都没变。
“能抬起你的头么?”编纂史官语气罕见的柔和下来,对着苏允道。
苏允浑身是血,还没恢复力气,无法抬头,但他的头却不自觉地抬起。
编纂史官用了「定义」。
它这次没用它的眼睛,而是用自然的肉眼观察,有些东西用肉眼看才看得清楚。
苏允受过很严重的伤,在之前流了泪,眼珠也受到了挤压,他的眼睛充满了狰狞的血丝,整体的面容却显得疲惫不堪。
编纂史官看着苏允红肿的双眼,怔住了。
它不喜欢看到别人哭,在它的记忆里,有一个人总喜欢哭,那个人哭过之后总会引发大面积的死亡和灾难。
那个人不只喜欢哭,他还喜欢施舍,受了他恩惠的人都会被他挟制。
编纂史官此次降临就是为此,它受了那个人的恩惠,尽管它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受的。
编纂史官的身上有一道恩惠,这道恩惠是定时炸弹,是它的心头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
它要拔除这根刺。
它知道苏允是谁了。
编纂史官的嘴角咧起,咧得越来越大。
“我知道你是谁了!我知道你是谁了!”编纂史官看着苏允的眼睛,突然之间疯狂大笑。
苏允没有力气对编纂史官作出回应,他感受着秤盘的颠簸,什么都没说。
“我降临时发出的‘沙沙’声,那是我以前用【笔】在【纸】上书写符文的声音。”编纂史官突然道。
“你还记得之前的那个外神么?它的名字是「污染海星」,它选择的意象是海星,老三那么护着你,应该和你讲了意象吧?”为了方便苏允理解,编纂史官主动称呼它们为外神。
之前的外神?
苏允记得,那个外神和编纂史官一起出现的海星,配合编纂史官抽走他的灵魂。
编纂史官突然健谈了起来,它越说越兴奋,“你还记得它降临时发出的嚎叫声么?你是老三的容器,你的记忆力应该很好。”
说起容器,它低声笑道:“对啊,嘿,你现在成了老三的容器!”
“记不起来也没关系,我告诉你吧,是哗啦啦啦的声音,记得么?哗啦啦啦——”编纂史官兴奋得手舞足蹈,它的手臂弯曲,模仿起波浪,看上去滑稽又可笑。
苏允看着越来越兴奋的编纂史官,没接话。
但编纂史官看到了苏允在看着它,它更加兴奋了,“你还记得对不对?哗啦啦啦——”
“哗啦啦,那是它的‘海浪’拂过‘沙滩’时发出的声音。”
“你还记得老三的嚎叫声吗?你肯定记得!呜呜呜呜!它的嚎叫声是‘呜——’,记起来了没?”
全知之眼的嚎叫声确实是“呜——”,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全知之眼的特性让苏允有了一种强烈的求知**,苏允渴望向编纂史官发问。
但他什么都没问,只是疲惫地坐在秩序值系统的秤盘上。
“我的嚎叫声是我的‘笔’划过我的‘纸’发出的沙沙声,污染海星的嚎叫声是它的‘海浪’划过‘沙滩’的声音,一只眼珠的嚎叫声怎么会是‘呜呜’声?”
“一只眼睛在降临时怎么会发出那种声音?”
“你那么多疑,难道就没有想过?”
“呜——”编纂史官兴奋的神情消失了,它模仿着全知之眼的嚎叫声,语调中满是嘲弄。
“那是你的哭声啊。”
编纂史官微笑道。
“「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