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沐淮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窗外是浓重的夜色,偶尔有车辆驶过的声音,像遥远的潮汐。
他面前摊开一张信纸,钢笔握在手里,笔尖悬在纸面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墨水在尖端凝聚,最终滴落,洇开一小片蓝色的痕迹。
「叶宁忱:」
他写下这个名字,笔迹比平时用力,几乎要划破纸张。
然后停住了。
该写什么?
许沐淮盯着那个名字,喉咙发紧。
最终,他慢慢写下第一行字:
「烟台天气怎么样?」
——干巴巴的,像陌生人之间的寒暄。
他皱皱眉,划掉,重新写:
「烟台有海吗?」
又划掉。
太蠢了。叶宁忱又不是去旅游的。
他深吸一口气,笔尖重新落在纸上:
「叶宁忱:
你走后的第三天,我整理房间,在床底下找到了你的物理竞赛笔记。你总是这样,东西乱丢,最后又问我有没有看见。这次我不还给你了,你必须亲自回来拿。
皇帝最近很挑食,只吃新鲜的提摩西草,干草碰都不碰。我跑了好几家宠物店才买到,贵得要死。你以前总说不能惯着它,但现在没人管它了,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吧。
周睿明昨天问我,你是不是真的转学了。我说是。他又问,那你还会回来吗?我说会。他表情很奇怪,好像觉得我在骗自己。
我没骗自己。
你说你会回来,我就信。
……
烟台靠海吗?如果是的话,你见过日落时的海吗?我以前在网上看过照片,橘红色的光铺满海面,像一整片燃烧的金属。如果你见到了,能不能写信告诉我,是不是真的那么好看?
还有,你妈妈……她还好吗?」
笔尖在这里顿住。
许沐淮盯着最后那句话。
他其实想问的是——
「你妈妈知道我们的事了吗?」
——但他不敢。
他划掉最后一行,重新写:
「你竞赛准备得怎么样?礼重明说,如果你拿了省一,可以直接保送。你会去北京吗?」
写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问什么,笔尖猛地一顿。
——如果叶宁忱保送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就不再是四百公里,而是一千多公里。
许沐淮盯着信纸,呼吸变得缓慢而沉重。窗外的风声像是某种呜咽,皇帝在笼子里窸窸窣窣地翻动干草。
他最终没有继续写下去,而是翻出另一张信纸,重新落笔:
「叶宁忱:
烟台靠海吗?如果是的话,替我看看海。
许沐淮
5月20日」
——短得近乎敷衍。
但他知道,叶宁忱会懂。
他把信纸折好,塞进信封,贴上邮票。
地址是叶宁忱发来的那条短信里的。
信封放在桌上,许沐淮盯着它看了很久,最终没有封口。
他又抽出一张信纸,这次写得很快,几乎不加思考:
「叶宁忱:
我骗你的。
我一点都不好。
皇帝也不吃提摩西草,它瘦了,笼子里的干草堆得满满的,但它宁愿啃木头也不碰。
周睿明说,兔子也会抑郁。
我昨天梦到你了。梦里你站在车站,背对着我,我怎么喊你都不回头。醒来的时候,枕头是湿的。
我讨厌这样。
我讨厌等你。
我讨厌你不回来。」
笔尖在这里狠狠划破纸张,墨水晕开一大片。
许沐淮盯着那团污渍,突然把信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他重新抽出一张纸,这次只写了一行字:
「叶宁忱,我想你了。」
然后塞进信封,封好,和第一封信叠在一起。
窗外,天快亮了。
许沐淮把两封信都塞进书包,决定明天寄出那封短的。
——而另一封,他会等叶宁忱回来的那天,亲自给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