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下,张克斜倚马背,望着井陉关冲天的火光一笑。
这火烧得够旺,估计连三十里外都能看见那滚滚浓烟。
燕西平原的朔风卷起战袍,张克眯着眼盘算着怀里的账本。
严令对银两之事守口如瓶。
又每人发了十两赏银。
一人泄密一个小旗集体连坐斩首。
乱世用重典,大魏律在他这选择性使用。
马蹄声碎,八十万两官银在辎重车里叮当作响。
张克哼着《十八摸》的小调,手指在马鞍上打着节拍。
现在他经济底子彻底厚了,可以考虑步子大一点了。
两天后,当廉山风尘仆仆赶到井陉关时,
眼前的景象让他嘴角狠狠一抽——
偌大的关隘,早已烧得只剩骨架,
焦黑的残垣断壁歪斜着,像被雷劈过的老树,
连个能遮风的屋顶都没剩下。
焦糊味混着冷风往鼻子里钻,呛得人直皱眉。
“他娘的,东狄这帮狼崽子下手真够绝的……”
廉山啐了一口,靴底碾着地上的炭灰,咯吱作响。
眼下这破地方,别说防敌,连野狗都懒得来扒拉。
他阴沉着脸,随手点了两个百户:
“你们带人先在这儿盯着,别让东狄钻了空子。”
可转头一想,这烂摊子终究得收拾——
关隘不修,始终是个隐患。
问题是……银子呢?
太原城,炸了!
不是被敌军攻破,
而是被一道六百里加急的圣旨彻底掀翻了天。
张俊泽灰头土脸地逃回来时,
就知道大事不妙,可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他和昏迷不醒的陆兵直接被晋州巡抚徐高岑扣下,
软禁在巡抚衙门后院,连口热饭都没给。
明摆着,这是要拿他们俩当替死鬼,去扛那口比山还沉的黑锅。
可这锅,他们扛得住吗?
朝廷的加急文书上写得明明白白——
陛下震怒,
直接派东厂大太监黄景当天接管锦衣卫,免了陆兵的职,
还带着两千京营骑兵,昼夜不停往太原扑来。
来干嘛?
废话,当然是来要钱的!
可晋王的银子被东狄人抢走了,上哪儿变出百万两来?
晋州的官员都清楚:钱要是凑不齐,
黄景那老阉狗手里的刀,
可不会只砍两颗脑袋就完事……
四月的太原城,本该是春暖花开,
可窗外的风却跟刀子似的,
刮得窗棂呜呜作响,活像冤魂在哭嚎。
巡抚衙门后堂,炭盆早撤了,
可屋里非但没暖和起来,反倒渗着一股子阴冷,
冻得人骨头缝都发寒。
晋州巡抚徐高岑半眯着眼,斜靠在太师椅上,
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黄花梨案几,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堂下众官,个个跟泥塑似的——
布政使郑元吉捧着茶盏,眼神发直,茶早凉透了,却一口没动;
按察使周勉低头摆弄袖口,仿佛那褶皱里藏着什么锦囊妙计;
太原知府孙德海更是离谱,仰着脖子盯着房梁,
活像上头能掉下个救命的法子来。
空气凝得能拧出水来。
“诸位——”
徐高岑终于开口,声音不紧不慢,
却像钝刀子割肉,“银子被抢的事儿,拖不得了。”
他目光一扫,冷笑,“朝廷的人马已经在路上了,
这上百万两的亏空,总得有个交代。”
“你们该不会以为,
把张俊泽和陆兵那两个废物交出去,
就能糊弄过去吧?!”
死寂。
郑元吉喉结滚动,干笑一声,放下茶盏:
“徐抚台,不是下官推诿……”
他搓了搓手,一脸苦相,“可您也知道,
晋州这几年战乱、逃户、匪患不断,
税银能征上来四成,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藩库里那点银子,
连官员的俸禄都欠了两个月,
实在是……”
他捋了捋胡须,叹道,“下官家里如今连厨子都辞了两个,
实在是……囊中羞涩啊。”
“是啊!”
太原知府孙德海立刻接话,
愁眉苦脸道,“卑职衙门里上月连灯油钱都赊着,
衙役们已经几个月没领饷了,
再这样下去,怕是连站班的都没人了……”
按察使周勉瞥了二人一眼,
慢悠悠道:“徐抚台,依下官看,
不如让各府州县分摊些?
毕竟这晋王府的案子,
也是朝廷的大事,
为国解忧他们也是责无旁贷。”
徐高岑冷笑一声,手指在案几上重重一叩。
“分摊?”
他盯着周勉,“周臬台,
你去年审的那桩私盐案,
盐商孝敬你的三千两银子,
怕是还没花完吧?”
周勉脸色一僵,讪笑道:
“抚台说笑了,
下官一向清廉……”
“清廉?”
徐高岑嗤笑一声,转头看向郑元吉,“郑藩台,
你上个月给京里小相爷纳第九房小妾送的礼物——
那对翡翠狮子,少说也得五千两吧?”
郑元吉额角渗出汗珠,干笑道:
“抚台明鉴,那、那是家父留下的旧物……”
徐高岑懒得再听,
挥了挥手:
“行了,本抚也不为难诸位。
这样吧,大家各自‘乐输’一些,
这关过不去,咱集体吃挂落。”
三日后·巡抚衙门账房
烛火摇曳间,师爷捧着账册的手都在发抖,
腰弯得几乎要折断:
\"抚台,各位大人'乐输'的银子,
拢共......\"他咽了口唾沫,\"十万两。\"
\"啪嗒\"
一声,徐高岑手中的狼毫笔生生折断。
十万两?
连给东厂那群阉狗塞牙缝都不够!
这帮王八蛋刚吞了一百二十万两,就他娘的吐出这么点?
他额角青筋暴起,突然想起什么:
\"晋州军前日不是抢回了批银子?数目可清点完了?\"
师爷脖子一缩:\"回抚台,约莫...约莫三十万两......\"
\"三十万两......\"
徐高岑指节敲着桌案,突然\"砰\"地一拳砸下:
\"传令!明日召集晋州八大商号的东家来衙门'喝茶'!\"
他阴森森地补了句:
\"记得把衙门的刑具都擦亮点。\"
转头又扯过一张公文,朱笔一挥:
\"再给各府州县发急递,加征'御狄饷',按田亩翻倍摊派!\"
写罢将笔一掷:\"半月内解不到省库的,就让他们的乌纱帽来抵!\"
师爷正要退下,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叹:
\"唉,只好再苦一苦百姓了。\"
那语气,倒像是在说\"今儿的茶有点凉\"。
花厅内,烛火将徐高岑的影子拉得老长,
扭曲地爬在墙上,活像头择人而噬的恶兽。
他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盖,
瓷器的碰撞声在死寂的厅里格外刺耳。
\"诸位都是晋州的顶梁柱啊......\"
徐高岑笑得和善,
眼睛却冷得像毒蛇的信子,\"如今朝廷艰难,
本抚少不得要借各位的福荫,共渡难关。\"
范家掌事喉结滚动,硬着头皮拱手:
\"抚台体恤,我等小民愿凑五万两孝敬......\"
话没说完,突然\"砰\"的一声脆响——
徐高岑手里的茶盏突然坠地,碎瓷炸裂!
几乎同时,花厅大门\"哐当\"洞开,
一队按察司差役挎刀涌入,
铁链哗啦作响。
徐高岑俯身凑近面如土色的范掌事,
温热的呼吸喷在他耳畔:
\"范东家,关外那三十车辽东参......是走的哪个口子进来的?嗯?\"
堂外狂风骤起,卷着加征告示拍在石狮子上。
衙役敲着铜锣嘶吼:\"即日加征御狄饷——\"
茶棚里,税吏缩着脖子嘀咕:
“听说了吗?徐抚台这回要逼死人了……”
“嘘——小声点!你想进按察司大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