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枯井密室的腐臭味中混入一丝檀香。许昭握紧验尸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火折子的光芒在黑衣人的胎记上跳跃,那枚与他如出一辙的印记此刻正泛着诡异的潮红,宛如燃烧的朱砂。
"你是谁?"许昭的声音比井壁的青砖更冷。
黑衣人抬手轻抚后颈,动作与许昭方才在停尸房的习惯如出一辙:"十八年前,长生殿的大火烧死了三十六人,其中有两个婴儿。"他向前半步,驯兽鞭在石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你以为林秋娘颈间的伤是狼咬?错了,那是我用虎牙刻下的标记。"
许昭瞳孔骤缩。他忽然想起林秋娘在公堂供述时,左手抚过伤痕的下意识动作——那不是恐惧,而是在触摸一个约定的符号。黑衣人解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狰狞的咬痕,齿印清晰可见,竟与林秋娘颈间的伤痕完全吻合。
"我们叫它'兽吻'。"黑衣人低笑,"用猛兽的牙齿在活人身上刻下印记,再涂上特制的香灰,伤口愈合后会留下永不消退的疤痕。十八年前,林秋娘抱着你逃出时,我被留在了长生殿,是她用自己的血在我后颈点上了胎记。"
许昭只觉浑身血液倒流。他想起之前在林秋娘襁褓上发现的香灰,与王屠夫烙印中的成分相同,原来那根本不是寻常香料,而是防止伤口愈合的药引。那些看似兽类撕咬的伤痕,实则是长生殿用来标记"实验品"的残酷仪式。
"为什么?"许昭的刀刃微微颤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人?"
"因为我们不是'人'。"黑衣人忽然掀开袖口,露出整条手臂上交错的鞭痕,"在宋清源眼里,我们是会说话的畜生,是能赚钱的'人熊'。你以为王屠夫的金牙是怎么来的?那是他帮宋清源拔下人熊的牙齿,自己镶上的奖赏!"
火折子光芒忽明忽暗,许昭这才注意到密室墙角堆着数十颗金牙,每颗牙上都刻着细小的编号。他想起之前灰烬里的半枚金牙,只觉一阵反胃——原来那些看似贵重的装饰,都是从受害者口中活生生敲下的。
"看这个。"黑衣人踢开脚边的铁盒,里面滚落出一卷泛黄的账簿,"戊申年九月,购入幼童七名,均价三十两;己酉年正月,售出'会唱戏的人熊'两名,得银三千两......"账簿上的字迹力透纸背,许昭认出那是宋清源的笔迹,"每一笔买卖背后,都是剥皮削骨的驯化。林秋娘颈间的伤,是她为了保护你,主动让我咬的——她知道宋清源多疑,只有带着'兽吻'的人,才能在兽园活下去。"
许昭忽然想起林秋娘在狱中咳出的血——那不是鹤顶红毒发,而是长期服用抑制伤痕药物的副作用。之前他发现的针孔,正是为了注入香灰维持"兽吻"的形态。这些看似兽类的痕迹,实则是她在虎狼环伺中求生的伪装。
"那你呢?"许昭盯着对方手中的驯兽鞭,"你为什么会有这个?"
"因为我是第一个成功的'人熊'。"黑衣人甩动鞭梢,梅花纹路在石壁投下狰狞的阴影,"宋清源用十八年时间教我说话、驯兽,甚至让我戴上他弟弟的面具。直到昨天,我才知道自己真正的名字......"他从怀中取出半块玉佩,与许昭腰间的玉佩严丝合缝,"我叫宋清和,是你的孪生哥哥。"
轰——
许昭只觉耳边响起惊雷。他想起林秋娘说过的话:"你父亲叫宋清和,是宋清源的孪生弟弟。"原来父亲早已遇害,而眼前的人,竟顶着父亲的身份,在仇人身边忍辱负重十八年。
"这不可能......"许昭后退半步,撞上身后的铁笼,笼中骸骨发出簌簌声响。他忽然注意到某具骸骨的颈间挂着一枚银锁,锁上刻着"长生"二字,与林秋娘的襁褓、许昭的玉佩图案完全一致。
"长生殿的'长生',"宋清和拾起银锁,"是'长生长久驯化畜生'的意思。十八年前,母亲临盆时,宋清源为了得到父亲的财产,买通接生婆调换了我们兄弟。他本想淹死我,却发现我不哭不闹,像头畜生——于是决定把我培养成最完美的人熊。"
许昭的胎记此刻灼烧般疼痛,他终于想起师傅临终前塞给他的玉佩,背面刻着的小字:"清和次子,昭。"原来母亲早已知道真相,用毕生心血将他送出地狱,却让长子陷入万劫不复。
"林秋娘的孩子呢?"许昭声音沙哑。
"死了。"宋清和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那个真正的死胎,被宋清源扔进了狼窝。管家看见的'狼咬夫人',不过是他们演的戏——为了让所有人相信,长子夭折是意外。"他忽然逼近许昭,眼中闪过疯狂的光芒,"但你知道吗?那孩子的哭声,我至今记得......"
井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宋清和脸色一变,迅速吹灭火折子。黑暗中,许昭听见驯兽鞭破空的声响,以及来人熟悉的咳嗽声——是管家。
"大人果然在这里。"管家的声音带着病态的温柔,"我就知道,您和令兄一定会来取这个。"火折子重新亮起,照亮管家手中捧着的木盒,里面静静躺着一张人皮面具,面具上的胎记与宋清和如出一辙。
许昭终于明白前面管家消失的真相——他根本不是逃走,而是去取这张面具。那个被调包的死胎,早已被宋清源改造成了第二个"人熊",随时准备顶替宋清和的身份。
"林秋娘快死了。"管家掀开盒盖,露出里面的鹤顶红药瓶,"这毒药,是当年她喂给真正的宋清和的。现在,该轮到你们兄弟俩了。"
话音未落,宋清和突然挥鞭抽向管家咽喉。许昭借机扑向木盒,却在触到面具的瞬间,发现面具内侧绣着一朵青楼花魁的胭脂牡丹——他不知道的是--这是后面血胭脂案的关键图案。原来早在这时候,罪恶之网就已张开。
"走!"宋清和抓住许昭手腕,冲向密道。许昭回头,看见管家的血滴在银锁上,竟浮现出一行小字:"癸未年七月初七,秋娘之子,卒。"那正是林秋娘襁褓上的绣字日期,原来她从未忘记过真正的孩子。
寅时初刻,雪越下越大。许昭跟着宋清和钻出枯井,看见万兽园方向火光冲天,黑熊的哀嚎与人类的惨叫交织在一起。宋清和忽然停住脚步,从怀中取出半枚金牙,正是王屠夫口中之物:
"知道为什么他的金牙会在宋清源书房吗?"他将金牙抛向火场,"因为那根本不是王屠夫的牙,是宋清源自己的。所谓'人熊'宋清源,不过是他为了脱罪制造的假象。真正的宋清源......"
他指向燃烧的兽园,那里传来一声熟悉的怒吼,正是公堂上听到的"人熊"哀嚎。许昭终于明白宋清源书信的含义——所谓"化身人熊",不过是金蝉脱壳之计,真正的宋清源,一直以驯兽师的身份活着,并且在培养下一个"人熊"。
"颈间的兽吻,是我们的罪,也是我们的证。"宋清和抹去嘴角血迹,露出释然的微笑,"去验尸房吧,许昭。看看那具'王屠夫'的尸体,后颈是不是也有和我们一样的印记......"
话音未落,他忽然踉跄倒地,背后插着一支淬毒的弩箭。许昭转身,看见县太爷带着衙役包围了他们,而县太爷手中的弩箭上,刻着与驯兽鞭相同的梅花纹路。
"聪明。"县太爷冷笑,"不过你们忘了,长生殿的主人,从来不止宋清源一个。"他抬手揭开官帽,露出后颈同样的胎记,"包括你,许昭。你以为自己是清白的仵作?不,你是我们培养的最后一枚棋子......"
许昭只觉天旋地转。他终于想起之前在死者牙髓发现的鹤顶红,与自己胎记中的毒素同源——原来从出生起,他就被注入慢性毒药,只为了在关键时刻成为替罪羊。
雪落在宋清和的脸上,他伸手握住许昭的手,将一样东西塞进他掌心:"去青楼找琴师......她有母亲的遗物......"话未说完,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许昭低头,看见掌心里是一枚雕刻着梅花的银戒,戒面内侧刻着"秋"字——那是林秋娘的闺名。远处,兽园的火势越来越大,隐约传来《安魂曲》的琴音,与之前出现过的黑熊哀嚎形成诡异的和声。
他才知道颈间的伤痕不是兽类撕咬,而是人类用最残酷的方式,在同类身上刻下的、永不磨灭的耻辱与仇恨。而他,许昭,作为这场罪恶的见证者与参与者,终于在雪夜中,握紧了验尸刀——这把本该用来揭露真相的刀,此刻却沾满了亲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