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昭临宫
香君知道元朗退位的消息时,亭雪已经陪着元朗在百官面前宣读了元朗的退位诏书。
“胡闹!这两人怎么敢瞒着哀家做这么大的事情!”
香君急得跨过门槛的时候都踉跄了一下,这模样,大家已经许久没见过太后生这样大的气,就是废后容露华打算宫变的时候,太后娘娘也是不动如山的。
香君匆匆往外走,小路子一甩拂尘,让众人赶紧跟上。
然而才走到院子中间,就看到顾亭雪已经从太极殿走回来了。
香君看到顾亭雪便生气。
他办事倒是利索,前脚她刚得知元朗在太极殿退位,后脚他就已经回昭临宫了。
他还敢回来!
香君冲到顾亭雪面前,举起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然后重重地捶在了他的胸口上。
“顾亭雪,你如今胆子也是大起来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也瞒着我!你心里还有没有本宫!”
“此事是我自作主张,娘娘罚我便是。但娘娘不是希望元朗原谅您么?比起去劝他,我觉得让他离开,兴许才不会伤了娘娘与元朗之间的母子情。”
“你!”香君指着顾亭雪,气得大骂道:“你是失心疯了么?再怎么样,也不可以让元朗退位啊!”
“娘娘……此事……”
不等顾亭雪说完,香君推开他就走。
“哀家去找元朗!哀家不允许他退位!”
顾亭雪一把拽住香君,香君对着他怒目圆睁。
看两位这架势,小路子摆摆手,让院子里的人都赶紧走。
“放手!”
“我不放。”
“你真当哀家不舍得处置你是不是。”
“娘娘,元朗方才宣读完退位的诏书,便立刻离宫了。”
“胡闹!不可以!你快去把元朗给本宫追回来!”
香君挣扎着要去找人把元朗抓回来,却被亭雪紧紧抱在了怀里,任由他怎么挣扎,亭雪都不放手。
“娘娘,求您了,这一次,就由着元朗吧,”顾亭雪声音哀伤的说:“他这辈子,也就为自己做主了这一次。”
香君的动作一滞,一下子就像是没了力气。
“他怪我杀了容露华是不是?”
“娘娘,元朗没有怪你,但元朗本就是一个感情细腻的孩子,心爱之人就算十恶不赦,就算犯了滔天的错,他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对容露华无动于衷,他自然是会伤心的。这世上有杀伐果断之人,也有元朗这样,谁都放不下的人。若元朗不是这样的孩子,当初娘娘会把我的命交到元朗手上,会信元朗在那时候一定会救我么?”
顾亭雪的话,让香君心中汹涌的情感,变成了一种化不开的惆怅。
是啊,元朗选亭雪,和元朗舍不得露华死,又有多大的区别?
就像当初,元朗舍了父亲,选了香君。
他总是怜悯那个更可怜的,更需要他的那一个,他就是这种性子,从小就没有改过。
总不能,他的选择对香君有利,香君就觉得他是乖孩子。
他选错了,香君就气他多情、拎不清吧。
香君重重地叹一口气,无奈地看着顾亭雪,“你知道,元朗此刻退位,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
“那你还由着他?”
“娘娘,没有容露华也有别人,元朗在位一日,就有数不清的人把自己的**寄托在他身上。除了后宫的妃嫔们,还有那些前朝的大臣们,和他一起长大的十二监的伴读、贵族子弟,甚至,以后或许还会有他宠爱的孩子……如今,元朗要在他的女人和他的母亲之间选择,难道以后,娘娘还要让元朗在您和他的孩子之间做选择么?娘娘,您问问自己,若是那时候,元朗真的选择了娘娘,娘娘又会真的高兴么?”
香君沉默了,这个问题她无法回答。
甚至,在这一刻,她才恍恍惚惚的意识到,元朗不会一直都是她最好的孩子。
除了做她的孩子,他还会做别人的父亲。
是啊,真到那一日,元朗会如何选呢?
这世上,有许多的母亲无论在何种境地里,都会永远选择儿子,但香君还从未见过儿子永远选择母亲的。
就是再好的孩子,只要他们会长大,只要他们能独立,便不可能一直选择母亲。
倒是元朗,做了皇帝,还不知道为自己争一争,还摆脱不了自己的母亲,是她把这个孩子,养得太懦弱了。
若是有朝一日,元朗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护着,只听他这个母亲的,看到那样的元朗,香君又会高兴么?
说到底,是她自己虚伪。
让元朗做皇帝,却又不让他掌实权。孩子长大,却不让他为自己的事情做主。
香君自己都是个无君无父的人,却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开开心心地永远活在她的羽翼之下,岂不是荒谬么?
香君忽然意识到,她鼓励跟着她的每一个人实现自己的野心、抱负,却独独吞噬了自己的孩子。
元朗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香君压根不知道,兴许,香君压根就没有管过他要什么。
从一出生,元朗的一切都被她和先帝安排好了。
如今,元朗能为自己做一回主,无论对错,她又何苦拦着他?
“元朗说了,娘娘教过他,莫要考验人性,所以他不想考验娘娘对他的爱,不想有朝一日,和娘娘落得母子相残的结局。娘娘又何必继续考验元朗呢?”
“他去了哪里?”香君问。
“他已经带着人离宫了,他打算去瑾王府住下,以示自己退位的决心。若是新帝登基之后,愿意留他一命,他便再来求太后,将他的那些妻妾们送回璟王府,若是他不能留一命,也请太后饶恕她们。”
“他这是什么话!”
香君忽然觉得心脏一阵钝痛,她捂住心口,终于是泪如雨下。
“亭雪,我这个母亲,是不是做得失败极了?”香君像是失去了浑身的力气,任由顾亭雪抱着,她落下两行泪,悲伤地说:“他怕我,哀家最疼爱的孩子,哀家最乖巧听话的孩子,如今却怕我。他要离得我远远的,他觉得只有离哀家远远的,才能保住自己的命,才能不被哀家伤害。是不是?”
顾亭雪伸手拭去香君的泪水。
“也许,不做这皇帝,娘娘和元朗,才能重新做回亲人。娘娘,给元朗一些时间吧,他的坏处是心软,好处也是心软,说到底,元朗谁都舍不得放下,又怎么会舍得娘娘呢?”
香君看着顾亭雪,心绪平静了下来,没好气地说:“你的道理倒是懂得多。”
“因为我也做过母亲的孩子。”
香君愣了愣,看向顾亭雪,眼神里是疼惜和悲伤。
是啊,亭雪也做过母亲的孩子,做过兄长的弟弟。
所以,他才能明白,不做母亲的孩子这件事,有多难。
香君长长的叹息一声,握住了顾亭雪的手。
“陪着我吧。”
“从前我就发过誓,定是会一直陪着娘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