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我回来了 第118章 蒯震山的往事5

时光就像那潺潺不息的流水，悄无声息地又淌过了三个多月。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四周安静得可怕，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打破这夜的寂静。突然，一阵急促而又沉重的敲门声，如同一记闷雷，在我的耳边炸响。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么晚了，会是谁呢？带着满心的疑惑和些许的紧张，我披上衣服，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

打开门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让我差点惊掉了下巴。站在我面前的竟然是蒯震山！可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当年那威风凛凛、精神抖擞的模样啊。他就像是从哪个荒郊野岭里钻出来的破要饭的，整个身体仿佛被岁月和苦难狠狠地抽去了精气神。他身形枯槁，瘦得就剩下一把骨头，脸颊深陷，颧骨高高地凸出来，双眼黯淡无光，就像两口干涸的枯井。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到处都是补丁和窟窿，一缕缕布条在夜风中瑟瑟发抖，仿佛在诉说着他的悲惨遭遇。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让人作呕的臭味，那味道混合着汗水、泥土和长时间未清洗的腐臭味，熏得我差点当场吐出来。任谁看到他这副模样，都绝对不会联想到他就是当年那个敢和小鬼硬拼、天不怕地不怕的蒯震山。

我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还没等我问出口，蒯震山就有气无力地开了口。后来听他说，这几个月来，他就像一只丧家之犬，四处东躲西藏。为了躲避工作队人员的追捕，他不敢在一个地方多做停留，今天在这个破庙凑合一夜，明天又跑到那个废弃的窑洞藏身，根本没有一处稳定的落脚点。他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凄惨，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常常是饿了就随便找点野果、野菜填填肚子，渴了就捧几口路边的脏水喝。他心里也很矛盾，有时候真想一咬牙出去自首，结束这担惊受怕的日子。可是一想到那些为了保护他而舍命的山寨弟兄，他就觉得自己要是去自首了，那简直就是对死去弟兄们的背叛，根本对不住他们的一片赤诚之心。所以，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最后就想到了我家，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路艰难地来到了这里。

当时我爹听到动静也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蒯震山这副惨状，他眉头皱得紧紧的，眼神里满是同情和担忧。我爹二话没说，赶紧把他藏了起来。要知道，那个时候村子里驻扎有几名工作队的人员，他们时刻都在警惕着周围的一举一动。要是让他们发现蒯震山藏在我家，那可就麻烦大了。所以，我们不敢在白天放他出来，只能等到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时候，才小心翼翼地把他从藏身的地方放出来，让他到院子里透透风，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每当夜幕降临，整个村子都沉浸在一片黑暗和寂静之中，我和爹就会轻手轻脚地打开藏蒯震山的地方。他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小心翼翼地走出来，贪婪地呼吸着夜晚的空气，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东西。他在院子里慢慢地踱步，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对自由的渴望和对未来的迷茫。月光洒在他的身上，给他那憔悴的身影披上了一层银纱，让他看起来更加落寞和凄凉。

就这样，一直到工作队离开了我们屯子，这段时间蒯震山在我家整整藏了能有大半年的时间。在这大半年里，我们一家人提心吊胆，生怕他的行踪被人发现。但同时，我们也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照顾他，给他送吃的、送喝的，帮他清洗衣物。虽然日子过得很艰难，但我们都知道，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因为在这个动荡不安的年代，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就像黑暗中的一盏明灯，照亮着我们前行的道路。

工作队离开了村子，扬起的尘土在午后的阳光下弥漫开来，久久才缓缓落下。他依旧留在了我家，这一住，便是两个多月的时光。

那段日子，仿佛是被岁月精心打磨的琥珀，每一刻都有着别样的韵味。他住在我家那间有些陈旧但却温暖的偏房里，每天清晨，第一缕阳光会透过斑驳的窗棂洒在他的脸上。起初，他的脸上还带着几分初来时的憔悴与落寞，眼神中也仿佛藏着深深的阴霾。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在我家一日三餐热乎饭菜的滋养下，在我们一家人真心实意的关怀照料中，他的身体就像一棵在寒冬后迎来春天的枯树，开始一点点焕发出新的生机。

刚到我家时，他走路都有些晃晃悠悠，身形消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而现在，他的步伐逐渐变得稳健有力，脸上也有了红润的气色。虽然还没有恢复到当初意气风发的模样，但和刚来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精神上的转变更为明显。刚来时，他就像一只被暴风雨击打的孤雁，满心都是负面情绪，常常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仿佛在回忆着那些痛苦的过往。但在我家的这段时间里，我们一家人常常陪他聊天，给他讲一些村里的趣事，慢慢地，他紧锁的眉头开始一点点舒展。他开始主动和我们交流，脸上也偶尔会露出淡淡的笑容。那笑容，就像冬日里的一抹暖阳，驱散了他心中的阴霾。

某一天，吃过晚饭，他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峦，突然郑重地对我们说，他想回黑熊岭那处当初屯子里躲避鬼子时的山洞居住。我们都吃了一惊，纷纷劝他留下。毕竟，在我们看来，我家虽然算不上富裕，但也能给他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总比住在山洞里要强得多。可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坚定，那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执着。他说，那山洞对他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那里是他曾经和弟兄们并肩战斗、生死与共的地方，只有回到那里，他才能真正找到内心的安宁。

我们拗不过他执意要走的想法，只好开始为他准备东西。母亲翻出家里的米袋，装了满满一袋粮食，那是我们一家人省吃俭用攒下来的。父亲找出几件旧衣服，虽然有些破旧，但洗得干干净净。我则把家里的一些简单生活用品，像碗、筷子、水壶等，仔细地包好。我们把这些东西一件件放进一个大包裹里，仿佛把我们的关心和牵挂也一并放了进去。

出发那天，天空飘着蒙蒙细雨。我们一家人陪着他，沿着蜿蜒的山路向黑熊岭走去。一路上，大家都沉默着，只有雨滴打在树叶上的沙沙声和我们沉重的脚步声。到了那处山洞，洞口被藤蔓和杂草半掩着，显得有些荒凉。他缓缓走进山洞，环顾四周，眼神中充满了怀念。我们把包裹放在山洞里，又叮嘱了他许多注意事项，让他有什么困难就回村子里找我们。他微笑着点点头，那一刻，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感激。

从那以后，他就一直居住在那个山洞里，再也没有离开过。那山洞，就像他心灵的港湾，守护着他的回忆和梦想。而这，就是我们家和他的历史渊源。所以，当你陷入危险，我开口求他时，他没有丝毫犹豫就决定救你，因为我们之间，有着超越血缘的情谊，这份情谊，就像陈酿的美酒，越久越香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