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淑英轻轻碰了碰姜秋堂的肩膀,“秋堂,你看对面那个是不是银花啊?”
姜秋堂本想说“你眼花了”,但在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后,他也愣住了。
“好像真的是她,她怎么在这?”
“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下,我过去下。”
杨淑英快步走过去,躬下身子,“银花?”
何银花抬起头来,杨淑英这才发现她眼睛红肿得跟核桃一样。
而且,才四十岁不到的人,额头眼睛全是皱纹。
不过五官还是和以前一样很好看。
“银花,还真的是你啊?十几年没见,你咋变成这样子了?”
“嫂子。”何银花站起身来,抹了抹眼睛,勉强挤出个笑容,“你们都还好吧?”
“唉,最近家里不太顺,几句话也说不清楚,你先说说,你怎么在这?我听说你搬到河西那边了啊。”
何银花点了下头,“嗯,这几天才回来的。”
“为啥突然回来啊?”
何银花叹了口气,“他病重,要回老家。”
杨淑英反应过来了,“哦,那你今天是来陪老刘看病的啊?咋样啊,不严重吧?”
何银花轻轻叹了口气,说:“已经死了,我今天是来给自己看病的。”
杨淑英:你可真能克夫!
又把第二个男人克死了!
“啊?死了?啥时的事啊?”
“就前几天。”何银花看上去很疲惫,“上个月就已经吃不下饭了,拉回家待了几天就死了。”
说到后面,何银花竟然哭了起来。
杨淑英拉起她的手,安慰道:“银花啊,你别难过了,人的生死都是命中注定的。你刚才说今天来给自己看病,你咋了?”
何银花隐瞒了自己的病情,说:“没事,就胃口不好,来看看。”
“胃口与心情有关系,你这阵子肯定是因为老刘的事过于忧愁了,放宽心吧,老刘也六十几的人了,走就走了。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泫泫很争气,考上了宁州大学。”
何银花眼前一亮,“真的吗?泫泫还真是有福气,谢谢哥和嫂子这么些年对泫泫的养育。”
“这有啥好谢的,在我心目中,泫泫就跟我的巧玲巧云一样。先不说了银花,我还得推着你哥去办住院手续,你啥时有空就来家里,咱们姐妹坐着好好聊聊。”
“我哥怎么了?”
“害,前几天干活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了石头上,伤了骨头,医生说得住院观察两天。”
“那行嫂子,你快去忙。”
杨淑英走过去,推起轮椅,对姜秋堂说:“这个何银花还真是个扫把星,又克死了一个!”
“什么?”
“她后来嫁的那个男人又死了,现在可怜见的。”
杨淑英挑了下眉,“也是她的命!长得好看的女人都命苦。我刚给她说了姜泫的事,她估计要去找姜泫了。”
“姜泫从小就和她分开了,你现在告诉她这事干啥?姜泫又不可能认她。”
“就是知道不认我才告诉她呀。”杨淑英低声说,“我看她眼眶深陷,脸色又那么黄,估计得的也是严重病,谁知道能活几天。”
姜秋堂没说话。
“我问她,她还遮遮掩掩,说胃不舒服,来看胃?这话鬼都不信吧。我也是出于好心,让她见姜泫一面。”
这句话并不是杨淑英的真心话。
她真实想的是,就是让她没法认女儿,在绝望中去死。
*
何银花看着杨淑英他们的背影,忍不住泪流满面。
记忆中,那个才刚学会走路,缠着她喊妈妈的小不点,已经19岁了。
她的泫儿。
她好想她。
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17年前的那一幕。
那个秋天的夜晚,风很大,大雨瓢泼。雨点如鞭子一般抽打着地面,也抽打在何银花的心上。
丈夫姜春亭意外去世,留下了一岁多的姜泫。
李爱琴在大儿媳和女儿的唆使下,一直认为她是个扫把星,克死了自己的小儿子。
她忍气吞声,不为自己辩驳,只是为了那个一岁多的女儿。
小女儿是她唯一的希望和支撑。
她想一辈子陪着她。
可即便如此,姜家还是容不下她。
婆婆将她推搡在了门外,让她走。
她站在姜家那破旧的门前,满身湿透,双手紧紧抱着胳膊。
眼泪混着雨水从脸上滑下来,她顾不上擦,只哀求着婆婆李爱琴让自己留下来。
“你给我滚,这个家不需要你这个扫把星!”
李爱琴那尖锐刺耳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带着无尽的厌恶和冷漠。
“你早就该滚了,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你害死我儿子还不够,还要害死我们所有人吗?”
“妈,求你了,让我带走孩子吧,她是我的命啊。”她跪在大门前。
大门哐当被打开,李爱琴站在门口,指着她大骂:“你哭哭啼啼哭丧呢?我们姜家怎么娶了你这种玩意?”
何银花跪过去,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裤脚,“妈,求你了,把孩子给我吧。”
她使劲地磕着头。
“你做梦!”李爱琴一脚踢开了她,眼中没有一丝温情,“孩子姓姜,是我们姜家的,与你没任何关系,你赶快滚,永远别回来了!”
杨淑英走过来,嘴角微扬,收起幸灾乐祸和鄙夷的眼神,温言道:“银花,你别这样,趁孩子在睡觉,你赶紧走吧,别再惹妈生气了。你还年轻,再去找个好人家,还可以从头开始。”
银花的心仿佛被撕裂开来,疼得喘不过气来。
她无力地站起来,眼神空洞而绝望,最后一次看向屋内那个熟悉却充满痛苦的地方。
她深知,这一别,也许就是永别。
“妈,嫂子,让我再看一眼泫儿吧?”
“看什么看?你赶快滚。”李爱琴怒吼。
“泫儿睡着了,你别吵醒她了,到时哭起来又不好哄。”杨淑英说,“你赶紧走吧,你放心,我会把泫儿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
何银花无力地转身。
雨越下越大,仿佛在为她悲鸣。
她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离开了那个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每一步,都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割舍,都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绝望。
或许,在春亭离去后,这已经不能称之为“家”了。
这一幕,成了她生命中永远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