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会南归 第100章 除夕

下山的路比来时更沉默。陈煦不时回头，看着那两座坟茔渐渐隐没在松林中。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死亡不是暂时的离别，而是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回到村里已是中午。张奶奶做好了热腾腾的米粉等着他们，看到三人红着眼圈回来，什么也没问，只是盛了满满三大碗。

\"还有两天就除夕了。\"吃饭时，罗大勇说：\"你们年货备了没？\"

陈十雨摇摇头。这次回来主要目的是上坟和带弟弟看看家乡，过年的事还没想。

\"明天镇上有集。\"张桂枝插话：\"让老罗开三轮带你们去，买点鞭炮啥的，过年没响动可不行。\"

于是第二天一早，姐弟俩就挤上了罗大勇的柴油三轮车。车子突突突地行驶在乡间小路上，冷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他们心头的暖意。

小镇和陈十雨记忆中一样，十分热闹。街道两旁摆满了年货摊子，红彤彤的对联、灯笼挂得到处都是，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陈煦紧紧跟在姐姐身边，眼睛也不停看着。

\"这是卖春联的。\"陈十雨小声给弟弟解释，\"那边是糖果摊，小时候爸总在这里给我们买芝麻糖...\"

陈煦点点头，把眼前所见和记忆中的声音、气味一一对应。卖鞭炮的摊位传来的硝烟味，炒瓜子摊前哗啦啦的翻动声，还有空气中弥漫着的油炸糕的香...这一切都与他记忆中的\"过年\"完美重合，只是更加鲜活、立体。

因为在家待不了多久，他们没买太多东西。一副春联、几挂鞭炮、一些蔬菜和一只活鸡。罗大勇还特意去熟食摊称了半斤猪头肉，说是下酒最好。

\"不用不用。\"陈十雨还想给罗爷爷买，罗大勇连连摆手，\"家里啥都有，还有给你们准备的腊肉，杀的年猪也给你留了，不用买了。\"

回村的路上，陈煦提着装鸡的尼龙袋子，看着路边飞速后退的风景，突然说：\"姐，和我想象的差不多，但更美。\"

陈十雨望着弟弟被风吹的微微泛红的脸，心中一片柔软。她知道，他这是在重新构建对整个世界的认知。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市。

江屿川站在会所休息室的落地窗前，俯视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春节前的京城虽然张灯结彩，洋溢着喜庆的气氛，但是随着大部分人回乡，路上行人少了许多。他也感到一丝说不清的失落。

\"老板，客人到了。\"芳姐敲门后轻声提醒。

江屿川回过头，整理了下西装袖口，走到门口时停下脚步，忍不住问道：\"陈十雨几号回来上班？\"

芳姐愣了一下：\"说是正月初五。\"

\"嗯。\"江屿川应了一声，转身向外走去。

年前最后一次应酬结束得很晚。江屿川回到家时已经十一点了，公寓里静得可怕。洗漱完后，鬼使神差地去了客房。

门吱呀一声打开，月光从窗帘缝隙中漏进来。昏暗的夜灯照在靠墙而立的三幅画上。其中两幅是画展时买的。还有一幅是陈十雨感谢他这个买家而画的。只是她还是不知道买家是他。

江屿川的目光落在第三幅画上，画布上，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站在一片竹林前，笑得格外灿烂。特别是那双眼睛画得极为传神。

\"陈十雨，你画的是你自己吗？\"江屿川轻声问，手指虚抚过画布，她给自己发的照片里也是这样一片竹林……

窗外灯火通明，而远在的湘南河湾村的陈十雨，此刻也和弟弟坐在院子里烤火看风景，沉浸在静谧的夜色中。

江屿川站在床边看着天空，他突然很想知道，她那里的星星是不是比京市的更亮一些。

……

除夕前夜，河湾村下了一场小雪。陈十雨凌晨四点就醒了，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她轻手轻脚地起床，生怕吵醒弟弟。

厨房的灯泡发出昏黄的光，照着已经收拾干净的灶台。陈十雨挽起头发，系上田奶奶给她的碎花围裙，开始准备年夜饭。水缸里的水冰冷刺骨，她舀了几瓢倒入大锅，点燃柴火。火苗蹿起来的那一刻，整个厨房忽然有了生机。

\"姐，怎么不叫我？\"陈煦站在门口，身上披着那件新买的羽绒服。

\"想让你多睡会儿。\"陈十雨往灶膛里添了根柴，\"一会儿帮我加柴吧。\"

陈煦点点头，走到她身边坐下。

天蒙蒙亮时，厨房里已经香气四溢。六个菜整整齐齐地摆在堂屋的方桌上。炖鸡、腊肉炒蒜苗、酸辣椒炒肉、青菜，还有一碗肉丸子汤。分量都不大，但足够姐弟俩吃到初三。

\"好丰盛。\"陈煦站在桌前，隔得远都能闻到香味。

陈十雨用围裙擦擦手：\"村里送来的菜我都用上了...\"她的声音低下去：\"要是爷爷和爸爸在就好了。\"

陈煦没说话，只是轻轻握了握姐姐的手。

上午，按照当地习俗，村里人陆续前往后山\"送亮\"。在亲人坟前点燃香烛，摆上年饭，请逝去的亲人烧纸钱。陈十雨装了两碗米饭，每一碗上面都一大块肉，和陈煦跟着罗大勇一家再次来到后山坟地。

附近有不少村民，青烟袅袅升起，与晨雾融为一体。陈十雨在爷爷和爸爸坟前摆好碗筷，点燃香烛，又倒了三杯米酒。

\"爷爷，爸，过年了。\"她轻声唤道，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

陈煦蹲下身，仔细擦拭着墓碑上的积雪：\"今年我和姐姐终于回家过年了，让你们等久了吧...\"

罗大勇在不远处等着他们，手里提着自家准备的祭品。张桂枝走过来，往陈家坟前也放了几个橘子：\"陈老汉爱吃这个，去年霜打得好，甜着呢。\"

送亮结束后，村里渐渐热闹起来。家家户户门前都贴上了新对联，孩子们穿着新衣追逐嬉戏，鞭炮声此起彼伏。陈十雨和陈煦回到家，将祭过的饭菜热了热，摆在堂屋正中的神龛上。

\"可以放鞭炮了。\"陈煦拿着一挂鞭炮准备去放。

陈十雨拉住了他：“我来吧，你不能跑。”

“好吧。”陈煦站在堂屋门口，看着姐姐小心翼翼地点燃引线，然后快速丢掉鞭炮捂着耳朵跑开。

鞭炮噼里啪啦炸响，红色的纸屑四处飞溅，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硝烟味。恍惚间，他们似乎看见爸爸坐在院门口笑，爷爷坐在堂屋里喝着米酒，而年幼的他们躲在门后，既害怕又兴奋地偷看。

只有一瞬，幻影消散，只剩下站在门口的他们。

\"吃饭吧。\"鞭炮放完，陈十雨招呼弟弟。

虽然只有两个人，但这顿饭吃得比在北京的任何一顿年夜饭都香。陈煦不停地给姐姐夹菜。

\"你多吃点。\"陈十雨笑着给弟弟盛了碗汤。

\"好。\"陈煦抿了口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