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之殇 第128章 赤子如日，斩天为殇

悬挂在皇陵神墙门楼两旁的长串灯笼，已被寒风吹灭了大半。

几个小卒颠着碎步，双手拢着崭新的油皮灯笼，来来回回，在门楼后面的长廊之间忙活着。

暗沉沉的光线之下，北殇那张憔悴消瘦的面颊总算露出一丝惊喜之色，紧紧地拽住将士的手，生怕他一溜烟跑掉似的，激动地言道：“此话当真！”

或许是因北殇用力过猛的原由，那年轻将士的表情更是扭曲得欲哭无泪，双眼死死地盯住疼得好似骨裂的手腕。也或许是将士浑身散发着恶臭，对如此尊贵之人应有的退避之意，使得他竭力将双手挣脱出来，恭敬地回应道：“小的怎敢欺骗大皇子。半个时辰前，洛将军已带领众将士在离龙脉六丈远的一个山谷缝隙中又新劈开了一条甬道。”

北殇原本已将陌字溜至嘴边，忽觉不妥，慌忙咽了回去，又清了清嗓门，急切地问道：“里面情况如何？找到阁主了吗？”

“里面白骨垒成山，尸首遍地。”将士说完，左顾右盼一番，又悄声言道：“恐怕这些人皆是数十年来莫名失踪的修行之人!听说还有骨骼高大的奇人，一个比三个还有余，甚至还有一些体格甚小的矮人，像是偏远的异族之人，总之惨不忍睹！”

说起失踪的修行人士，北殇也有所耳闻。

数百年来，但凡世间某个派系之中出个巅峰之辈，不出三年，便会无故消失。也有传闻说，数年后，某个失踪的修行强者会突然出现在别国之中，不过最终下落皆是不明。

这番恐怖之举，一度让修行之人远离尘嚣，归隐山林。

可修行者所修的强大之术，又是那些拥有天赋异禀之人的终极目标。以至于在如此艰难的生存环境之中，仍旧义无反顾地踏上这条漫无尽头的修行之路。

无奈诺大世间，竟没有一个强者能探究出失踪之原由，更未寻出是何人在暗处出黑手。就连被世人敬仰的青隐寺，也似乎消失在连绵起伏的青隐峰之间，甚少现世！

此刻，北殇似乎明白了青隐寺为何始终不愿出手救世的原由，或许真是因为对手过于强大，也或许是在等待最佳时机。

不过，连青隐寺师尊都抵不过这番邪魔之力，已是命赴黄泉，那最佳时机又何在？

难不成真将这世间的一切押注在陌小苏身上。若是这般，这赌注也着实太大，太不靠谱了！北殇蹙眉思忖，内心甚是忧患。

那将士见大皇子眉头紧锁，神色凝重，似乎又陷入了沉思之中，便试探着说道：“大皇子且安心在此等候，小的这就回去复命，一旦有了可靠消息，小的定急速回禀！”

北殇猛然回过神来，眉头一挑，坏笑道：“我且随你走一趟！”

“使不得，大皇子，此事万万使不得！”那将士吓得双腿发软，差点踉跄倒地，哆嗦着央求道。他心知若是大皇子跟随他入了皇陵，那洛将军还不得将他大卸八块。

北殇收敛起笑意，叹息一声，问道：“可有存活之人？”

“暂且还没有？”那将士挥袖揉了揉被冷汗浸透的双眼，慢慢向后退去。

北殇抿紧嘴唇，只觉胸口闷得紧，一手扶住门边，缓缓靠在墙上，挥手言道：“也罢，去吧！”

“小的这就去！”那小将见大皇子脸色苍白，双眼通红，似有不详之感，慌得回应道。随后，一转身，一溜烟便消失在长廊尽头。

天将拂晓，寒风急。

枯叶落尽，露重生。

神道两旁，垂手而立的数十名将士的身形动了动，目光皆不约而同地望向大皇子。他们必须跟紧大皇子，否则斩立决，这是洛将军的命令。

“该死！”北殇靠在斑驳的红墙上，衣角被疾风吹得呼呼作响。一想到陌小苏三日还了无音讯，他恨不得将国师那老贼捏得粉碎。只可惜他没有那番力量去对抗，连入皇陵的权利都被圣上剥脱了，只能在此憋屈地煎熬着。

北殇有过无数次想偷偷溜入皇陵的念头，可一念及身后数十名将士的性命皆与他有关，又极不忍心。

一腔怨气无处泄愤。

“咻！”的一声，一道剑光闪过，枯枝坠地，落叶纷纷。

北殇腰间的长剑已然出鞘，随着他飞旋的身姿起舞，于黑夜之中划出一道道灰白色的剑影。

“大皇子！”一个高大壮实的黑须将士见大皇子挥出长剑，已旋身闪入门楼内，慌得惊呼道。

“快跟紧！”

“真他妈要命！”

“真是倒霉，接下这个烫手山芋，若是跟丢了，洛将军会把哥几个削成肉片！”众将士苦着脸，吐着苦水，拔腿就追。

跑在最前面的那个将士的腿脚果真有几下子，似有轻功般，不时便窜到了北殇跟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道：“大皇子！小的们这几条小命皆握在大皇子手中，虽说小的们这贱命不值得一提，可也是上有老下有小之辈。大皇子一向体恤民心，还望大皇子给小的们留条活路啊！”

落叶萧萧碎成渣，迎风漫天游飞散。

望着这群五大三粗的汉子满额汗珠，神情沮丧，眼巴巴地望着他，三前五后地围绕着他，北殇无奈地叹息道：“我只不过是站久了，腿麻了，活动活动筋骨而已，诸位切勿过于忧心！”说完，他瞅着这群紧绷着脸，且神情近乎崩溃的汉子，缓缓将长剑轻放于剑鞘之中。

洛将军这番好意着实让北殇进退两难。他知晓就算圣上不言明，洛将军也不会让他进入皇陵涉险。

可是这般无尽地等待，更是让北殇如坐针毡，心急如焚。

“多谢大皇子！”诸位将士挥汗如雨，皆拾起袖边擦拭着满面的汗珠儿。听得北殇之言才算松了口气，纷纷跪地行礼，七上八下悬吊的心总算是踏实下来，

夜色渐浅，风声更急。

如海浪般，蜂拥而至。呼啸着，翻滚着，好似一把把利剑刺破黑色，从密林间疾驰而过，有掀天覆地之势。

如此强劲的风，倒是将北殇悲切愤恨的心情卷走不少。只见他身子晃了晃，又将衣衫裹了裹，才仰面望向黑色的天幕，问道：“天，还有多久才亮？

一个大脸小眼蒜头鼻的将士眯着眼睛，掐指一算，说道：“快了！此次黑夜已降临世间七十二个时辰了，瞧这风紧云散，天翻肚，依我看，待头顶那片黑云散去之际，便是天亮之时!”

北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想起这黑夜白昼间隔得如此漫长，且白昼的时辰越发短暂，以至庄稼颗粒无收。圣天国的臣民们皆被困在城中，如此下去，恐怕离粮尽之时也不远了！

一声长叹之后，这沉沉的夜色果真如抽丝般缓缓离去。

如一阵黑风而至，又如一阵黑雾散去。似乎能感觉得到，这黑夜就像是一块巨大的帷幔漂浮在天际间，你能感觉得到它在你身边飘动，游走，可你却触摸不到。这会让你着急，恐惧，深陷其中，绝望透顶。

众人期待着，皆仰头目视着天际。

猛然间，一束白晃晃的光略显疲惫地穿破余下的夜色，似乎用尽了力气似的。瓦蓝瓦蓝的天空露出一条条蜿蜒曲折的缝隙，在四散的夜色之间渐渐扩散开来。

“终于见得天日了！”北殇眯着眼睛，仰面激动地说道。

众将士皆扬手遮住双眼，缓了片刻才慢慢睁开，似乎已经不习惯沐浴在阳光之下了。只有那些挂在额前的汗珠儿，依旧闪耀着水灵灵的光泽。

“瞧瞧你们，一点出息都没有。三年未过夏日，难不成已忘了阳光的味道，真是可恨！还不快快将你们的皮肉晒一晒，若是发霉长疮会更难熬！”北殇慌忙拽掉他身旁一个将士的手臂，调侃道。

“小的这就晒，好好晒，岂能辜负大皇子的美意！”众将士皆解开领口，顺平袖口，纷纷回应道。

天色越来亮，皇陵内外的一切景致渐渐露出清晰的模样。

高大厚实的神墙围绕着错落有致的殿宇，迂回曲折的长廊穿梭在宏伟精致的楼阁之间，开阔的祭祀坛四周种满苍劲的松柏，高高搭建的神台附近安放着数不尽的神兽异灵。一切皆被白昼渲染得越发生机，似乎这里的一切皆蕴含着强烈地求生渴望。

一抹泛白的朝阳点缀在高远清冽的天空之上，略显萧索单调。

北殇的目光突然变得凌冽，如鹰眼般急速扫过皇陵内外可视之物。他要趁这短短的四个时辰的白昼，寻找陌小苏消失于皇陵之上的痕迹。

突然，天空闪了闪，明亮至极，似乎有十个烈日悬于天际之上。

众人皆惊讶，慌得抬头望去。

只见一束束金灿灿的光芒悬浮在阙楼上空，好似一张金色的巨网将整个皇陵笼罩其中。

北殇楞住了，这番阵势好似见过。

虽不及楼兰之战时，那座打败巫族蛊虫的悬空之城。不过，这光色，这气势，还真比那悬空之城看起来更具威慑力。

还未待北殇看清这光芒是从天而降，还是出至何方神人之手时，耳边便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众将士怔住了，面露惊恐之色，双手护眼，仰首立在原处一动不动。

北殇顿了顿，心知不妙。皱眉仰视片刻之后，明亮的眼眸竟冒出一丝狡黠的火花来。只见他从呆愣的将士中间闪身而出，一个飞身跃至长廊栏杆之上，脚尖轻点之际，灵巧的身体已攀住了檐角，随后一个鲤鱼打挺急速跃至廊顶之上。

北殇回头望着那群呆若木鸡的将士笑了笑，便转身沿着檐顶飞奔而去。

果不其然，待北殇沿着长廊转了几个弯之后，就瞧见不远处的阙楼之间烟雾弥漫，尘土飞扬。

难道洛承央这小子将皇陵挖塌了！

北殇寻思之际，已来至长廊尽头。随后，他翻身跃下，落地之时，已将长剑紧握。

突然，身后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北殇知晓是追来的将士，慌忙奔至不远处的一座石碑之后。还未待他看清这石碑上的祭文之际，一阵剑鸣震颤之声便传入了北殇耳朵。

北殇低头瞧了瞧手中的长剑，并无甚异常，仍旧安分地待在手掌之中。只是那阵剑鸣之声却越来越响，好似一根无形的丝线钻入了他的脑海之中，不停地穿梭搅动，让他头晕目眩。

忽然，一阵耀眼的光芒闪过。

北殇慌得紧闭双眼，待他睁开之际，忽觉白色的长衫之上映照着一抹抹剑影。

心头一惊，冷汗淋漓。

北殇不由得抬头望去，只见那张悬于半空之中的金色巨网已将天色掩盖，只留下耀如烈日般的一束束光影悬浮于空。

奇怪！这是何门绝学，竟如此邪门！

北殇忧心忡忡，不敢确认这番厉害之术出自何人之手。倘若是国师那老贼的邪魔之术，恐怕......

北殇不敢细想，还是决定先去瞧瞧那阵巨响从何而来。

无奈剑鸣扰心，北殇身似无力，只得以剑撑地，缓缓起身，东摇西晃地穿过楼阙，来到陵台之中的祭祀坛。

果不其然，祭祀坛中央已坍塌成了一个大坑。

数座神碑石像已坠落其中。高大的神碑还冒出半截子残缺的碑体，杂乱歪斜的蹲在大坑之中，似有不甘心之态。而那些神兽石雕，早就被炸得身首异处。或落入大坑之中；或是飞出祭祀坛，散落在楼阙四周；抑或是炸裂成灰，飘荡于空。

大坑深不见底，尘雾蒙蒙。

此时，祭祀坛四周已被数百名将士围住。

众将士的身上皆蒙上了一层金色，好似涂上金箔的人像，脸色肃穆，偶尔窃窃私语，不知此事是福是祸，反正已被这番景象所震撼。而洛将军听得这声巨响之后，已疾速赶往大坑。

北殇脸色苍白，却面带笑意，拖着沉重的步子混迹在将士之间。他眼睁睁地瞧着身边的将士们都在拉扯他，焦急地呼唤他，可他却无法停下脚步。脑海中回荡着的那阵剑鸣声似乎已控制了他的身心，似乎又于其中听到了一种神秘的呼喊。剑影晃动之间，又似乎浮现出一些如梦境般的熟悉而又陌生的场景。

猛然间，剑风四起，落叶萧萧。

北殇如有神助般，神情自若，目光坚定地往大坑走去。

“大皇子！”将士们瞪红了眼睛，焦急地喊道。

“大皇子，不能再向前走了，求求你了，若是再迈出一步就会掉入大坑之中！”数个将士跪地哀求，只差抱住他的大腿了！

“大皇子！”洛承央飞驰而来，满身是汗，伸手拽住北殇的衣衫，心有余悸地喊道。

洛承央的出现，总算让众将士松了一口气。

“啪嗒！”北殇手中的长剑坠地。

洛承央正示意身边的将士将北殇拽住，忽觉手中衣衫脱落，心惊之下才发觉北殇已经直愣愣地悬入空中。

“北殇！”洛承央惊呼道。

“大皇子！”众将士疾呼道。

在众将士的惊呼声中。头顶之上那片金色的光芒竟幻成了一抹抹剑影，疾驰而下，悬浮在北殇身边，急速飞旋。

顷刻间，那些金灿灿的剑影又幻成了一把金光四射的利剑，悬浮在北殇前胸。停顿片刻之后，竟如闪电般，同北殇一起稳稳落至大坑旁。

“大皇子！”洛承央惊呼道。

见北殇有惊无险，洛承央总算是安下心来。他疾步走至北殇跟前，死死地拽住北殇的肩膀，生怕北殇又飞走了。

“怎么回事？感觉魔怔了！”北殇总算回过神来，瞧见洛承央惊慌失措的模样，才发觉脑海中那阵剑鸣之声已消失。

“何方神剑，竟如此了得！”洛承央细细打量着悬于北殇前胸三尺之距的金色长剑，喃喃说道。

如梦一场，北殇也觉疑惑。

他正欲伸手拿长剑之际，袖边未动，剑已在手。如心有灵犀般，让人心头一颤。

就在北殇手掌触碰长剑的那一瞬间，金色剑光消失，天色如常，一切又恢复如初。而他手中的长剑已变成了一把甚是普通的长剑。

“着实怪哉！”洛将军凑上前来，细细瞧着这柄长剑，忽然惊呼道：“剑身刻有一行小字！”

神山之北，扶桑之上，赤子如日，斩天为殇——斩天剑。

“斩天剑！”洛承央惊呼道。虽说他并未听闻过此剑名，不过这剑名起得着实威风。斩天，何等有气势！

众将士皆屏住呼吸，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疑惑而又好奇地瞧着二人。

北殇忍不住摸了摸剑身，又细细端详着剑柄，忽觉甚是眼熟，很像是师傅说要送给他的生辰之礼，不过昔日剑身之上似乎并未有何字样。其实，此剑虽说还未送给他，不过他早就同云裳一起偷偷打开箱子瞧过了。当时还颇为失望，只觉一把破剑有什么值得如此神秘兮兮的！连牧云裳都说她爹爹的眼光有问题。思及此，他慌忙说道：“这把长剑我见过，是师傅给我准备的生辰之礼，不过......”

“咻！”

话还未说完，北殇便听得一声响。

只见一抹黑影从大坑中飞出，疾驰奔向北殇。还未待他躲避之际，又听得一声咔嚓声，那抹黑影竟稳稳落在长剑之上。

北殇眨了眨眼，竟是剑鞘。

“见鬼！”北殇脸色忽明忽暗，咂舌言道。他着实被这把离奇的斩天剑扰乱了心神，无奈地摇了摇头，将长剑紧握。

此时，大坑之下寒雾升腾，随着气流盘旋而上，将坑底的尘灰扬出地面。一阵难闻的刺鼻的气味从坑底喷出，众将士纷纷挥袖捂鼻。

“全体戒备！坑底有异动！以防国师那老贼突然袭击！”洛将军厉声说完，便挽住北殇的胳膊往后拽，生怕他一不留神就掉入坑内。

数百将士瞬间回神，疾速回归至警备之态。他们的眼睛皆死死地盯住大坑，好似那些飘渺的寒雾之下必有邪魔之力。此刻，他们暗自庆幸这把神剑未落至国师手中。若是落入国师之手，恐怕在场之人无一活命。

“呲呲呲！”

一阵刺耳的疾驰声从坑底传出。

众将士目光如矩，竟没有半点退缩之意。或许他们心里清楚，此刻有神剑在此，想必那国师也该惧怕几分。

眨眼间，一条长鞭从寒雾中飞出，如长了眼般直勾勾地飞向殿宇之上。

“啪”的一声。

长鞭如勾般卷入梁柱之上，晃荡之际，似有两个人影冲出大坑，踉跄落在祭祀坛旁边的乱石之上。

众将士惊呼，正欲冲上前去。

忽闻北殇惊呼道：“陌小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