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之殇 第146章 铮铮铁骨 血染疆土

黑夜如墓。

声声惨叫不绝于耳，回荡在长街之尾，萦绕在宫墙之内，隐没在震天撼地的地颤声中。起伏涌动的街面已将两旁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楼阁撕扯得面目全非。青砖瓦砾四处飞溅，断木残屑漫天飞舞。

此时，陌小苏悬于半空，凌驾于楼阁之上。红衣飘拂之际，青丝已散，落在她那张冷寂苍白的脸上越发乌黑。一阵寒风掠过，发丝轻抚额间，只见她眉梢微蹙，一双明眸满含愁绪，她知晓来者不善，此人恐怕便是那冥界之人。

未见其身，只闻其声，便具有如此强大的摧毁之力，此人绝不可小觑。且这阵诡异之声入耳惑心，似乎能穿透她的身体，扰乱她的筋脉，击碎她的五脏六腑，使得她头昏脑胀，浑身剧痛，无法聚神定心御出灵力。猛然间，她若有所思地回头张望了一眼，望着那些仍在与蛊虫奋力厮杀的将士们，望着那些匍匐在宫墙之下的白骨堆，她的心在滴血。

铮铮铁骨，血染疆土，尔等恶魔，群起摧之。

陌小苏这番想着，侧颜咬住一缕青丝，不顾万般疼痛，竭力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欲拂袖将那些悬于空中的灵力幻成利剑，试图击破这般诡异之阵。哪知这邪魅之声若有若无，变幻莫测，时而似清风拂面，时而如浪翻涌。由远及近，好似某种隐秘之术，组阵临于长街之上，且在这黑暗阵法之中还潜藏着一股强劲之力，迫使她需用更强的内力才能将体内的灵力御于掌心之间。片刻之后，她已冷汗淋漓。只见她奋力旋身而上，衣袂飘飘，青丝飞扬之际，她已拂袖将悬于半空之中的灵力聚成一把泛着银光的利剑。

遇强则更强！

这一路奔来，陌小苏凭御灵术也算探入了修行之道，虽说离不凡之路还遥遥无期，不过这一路磨难也算练就了她非凡的胆识。在面对强劲之敌时，她岂能服输，就算此刻她如以往那般手无缚鸡之力，也绝不会轻言放弃！如她这般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之人，还有何惧！更何况，对她来说死即是生，总能化险为夷！何不再斗一斗，说不定还能炸出个神人来开道。思及此，她竟冷哼一声，绛紫色的嘴角掠过一丝笑意。随即，她便稳住身姿，沉息调气，欲将掌心之中的灵力全部渡与那把悬空幻成的利剑之中。

“砰！”耳边陡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闷的爆炸声。陌小苏只觉脑袋晕眩发紧，眼冒金星。她顿觉不妙，慌得捂耳躲避。片刻之后，待她睁眼之际，却瞧见那些弥漫在她周遭的蛊虫竟被震为灰烬。就在她惊讶之余，忽觉脚下落空。低头一瞧，却见脚踏的扁舟已被那股潜藏的强劲之力撕裂成碎片，落入长街之上，转瞬即逝。

至此，她方才觉出此邪魅之人与那国师不同，竟贪食她的灵力，连一丝一缕都不放过，定比那国师更可恶。若是她再用御灵术，恐怕会被那邪魅之人生吞活剥。不过，若是失去御灵术，她恐怕连北殇都不如。琢磨至此，她惊出一身冷汗，寻思着武力不行还须斗智斗勇，还是先落地为妙。就在她欲拂袖而下之际，却已是身不由已，旋身跌落至长街之上。

青石冷硬，硌得生疼。

陌小苏挣扎着支撑起上半身，拂袖擦去眼帘处的汗珠儿，睫毛扇动之际，它才看清那长街之上竟绽裂出数道裂缝。裂缝宽窄不一，长短不齐。有的横截长街，能吞下一匹骏马，有的斜街而裂，能淹没半壁残垣。

“见鬼！”陌小苏悄声骂道。话音未落之际，一阵猛烈的诡异之声疾速跃入她的耳内，还未待她回过神来，忽觉紧贴腹部的青石板陡然起伏，未留给她丝毫反应之机，便将她弹离地面三丈之高。

陌小苏心知不妙，便竭力稳住身子，欲趁机跃至街边楼阁之上。她知晓此时的长街已被那邪魅之人控制，须得先找个藏身之处再思忖对策。哪知还未待她飞身之际，猛然觉得耳内剧痛不已。原来是那长街之下又窜出一阵如雷贯耳般的闷响声，好似一柄重锤迎面袭来。青石飞溅之际，已将她于空掀翻，不待她思忖自救之策，便已被那股强劲之力卷落在地。

就在陌小苏落地之际，那条起伏颤抖的长街竟如一张裂开的大嘴，伴随着那阵怪异之声兴奋得越发猛烈，颤抖着撕扯着，咧着嘴等待她坠入口中。哪知，就在她坠地之后，那阵沉闷之声竟嘎然而止。

好似一切皆未发生，长街寂静。

陌小苏趴在冰凉杂乱且撕裂的街面上，一动不动。她那张惨白的脸紧贴着青石碎片，隐藏在凌乱的发髻之间。指尖微动，触摸之处，极寒且黏湿。有那么一瞬间的功夫，她以为她快死了。就在她竭力将最后一口悬于喉间的气息提上来之际，忽觉有一阵阴冷的风吹来，好似能破肤入骨，使得她毛骨悚然。她未动，凌然在寒风之中，透过那掩面的青丝，她眯眼瞅着斑驳街面上的动静。

长街颓废，裂痕累累，浸泡在无尽的黑暗之中，黯然神伤。

半晌之后，只见一缕缕白色的烟雾从长街裂缝中飘出，悠悠然飞至陌小苏头顶之上，萦绕着她盘旋片刻。随后，那些白烟渐渐汇成一片雾气，又幻成一个透明的人形剪影，好似那皮偶般，轻巧如蝉翼，从她头顶缓步而下，落地间陡然幻成一个黑色的影子。

来人正是混焱。

于楼兰郊外之时，混焱被君卿的御光之术惊扰，只得暂且逃离，谁让他最怕那耀眼之物呢。不过，虽是躲避了光芒，他却咽不下这口恶气。寻思着他堂堂玄幽睡神竟被这世间凡俗之人吓走，若是传了出去，他着实丢不起这份老脸。更何况，别瞧他神术无边，睡意无尽，狂妄自大，却有一番极其敏感脆弱的心思，就如那睚眦必报之人，一般人断然不敢惹。

于是，混焱紧随君卿之后，待君卿为南浔顾池风二人疗伤之后，趁机偷袭，并将君卿引至楼兰城外。

混焱见君卿上钩，甚是得意。虽说他极其不屑于吸食凡人修行之力，不过为了泄私愤，他很是愿意亲眼瞧着威胁他之人如何惨烈离世。就在他控制君卿欲吸食之际，忽觉四野之间有一阵极强的剑气逼近。他心知除了斩天剑，六界之内再无剑气能如此凌冽，就好似那浩然正气遁入世间。他虽忌惮斩天剑之威力，却不认为那持剑之人能有浩瀚之力伤得了他。不过为防节外生枝，耽搁他回玄幽之路，他琢磨一番之后，还是觉得该撇下入口之食，先隐入楼兰都城为妙。

混焱入了长街之后，顿觉困意来袭。四下瞅了一番，便随意挑了一处楼阁，寻得一幅字画入眠。他喜入画而眠，皆因字画之内乃一方纯净之地，能绝世俗气息，让他酣然入睡。哪知正当他酣睡之际，忽闻一阵浓烈而又熟悉的气息，这种气息香甜而甘醇，好似那玄幽之境中的美酒仙露，又好似那奇花异草间流淌的芬芳灵气，将他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来不及细想，抑或是根本就不需细想，他就如一头猛虎般，飞出画幅，潜入地下，嗅着那股让他垂延三尺的气息直奔长街。

许久未嗅到如此纯净的气息了，混焱着实心急。闻之顿觉神清气爽，竟比那玄幽之境里的神草异兽来得更为美妙。当这股气息越来越浓郁之际，他早已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从长街之下破土而出，果真瞧见那长街之上竟趴着一个人。

“竟是俗人一个！”混焱顿觉失望喃喃自语。不过待他深吸一气之后，便仰面大笑。笑声未落之际，他已扬手幻出一缕黑烟，漂至陌小苏的脊背间，轻巧一点，便捻出一丝灵气融入指尖，惊喜言道：“灵女！”

混焱着实没料到，这个让冥子幽丢了老命的灵女竟这般被他轻易擒得，不由得笑着言道：“得来全不费功夫！”他心知只有灵女才能打开玄幽之境，如此一来，回玄幽之日便指日可待了。更何况，有灵女在侧，他就更不愁饥寒之苦了。毕竟六界之内，除了灵力之外着实没有对他胃口的吃食。

如此思忖之际，混焱决心将灵女抓走。若是有灵女在手，就不愁寻不到弥天古卷。得意间，只见他指尖轻弹，一缕黑烟便从那弯而长的指甲中飘出，疾速抵至陌小苏的背脊之间。随着他一声冷笑，十指捻动的刹那间，趴在地上的陌小苏竟陡然跃起，好似被用无形的绳索牵引着，凌空翻了个跟头，颤微微地立在了他的面前。

“送我入玄幽，替你解永夜之危！”混焱傲视且冷冷言道。

陌小苏娇弱的身躯在寒夜里颤抖着，虽看似弱不禁风，却又好似凝聚着强大的气场。此时，她青丝遮颜，使得她瞧不清那邪魅之人的模样。她本想扬手拂去发丝，又觉瞧了恐会脏了眼。只在她冷笑之际已拂袖幻出灵力，如一泓秋水，袭向那邪魅之人。

岂料混焱并不惧怕这灵力幻成的剑光，竟悉数将这些剑光吸入那如剪影般单薄的腹中，最后还楞楞地打了一串饱嗝。

“呸！无耻之徒！”见那邪魅之人如此糟蹋灵力，陌小苏脸色突变，嘴角抽搐间怎肯服输。她呆立在原地，拂袖于后悄然取下发髻间的那根木簪，紧握手中，欲趁机夺那邪魅之人的保命。此木簪是师尊送给她的见面礼，乃是那千年柏树精幻成，即使这一路上未见得此物有何非凡之处，不过总比赤手空拳来的好。就在她暗自思忖之际，那黑影一晃，竟闪至她跟前，阴沉言道：“不想死，就随我走吧！”

此声如万千利剑，随着一阵极寒的气息迎面袭来，冻得陌小苏浑身直哆嗦，好似全身皆被冻成了冰，僵直在原地，一动不能动，竟将她那只紧握木簪的手裸露在裙褶之间。

“想杀我！”混焱冷笑着说道。“想杀我的人多着呢！不缺你一个！”说话间，不知何时已出手揪住了陌小苏的脖子，将她拎地三尺。

死亡的气息萦绕在陌小苏的喉间，她没有挣扎，抑或是她那僵硬的身体使得她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了。她只感觉到额前的青丝在脸颊上轻柔的滑过，落在她的耳畔，好似娘亲哄她睡觉时唱的小曲，又暖又柔。当青丝飞扬之际，她那张苍白的小脸正仰视着混焱那邪恶的剪影。

望着混焱那张如黑纸般的脸，无五官相衬，无发肤相匹，陌小苏忽觉恐惧之感油然而生，她竭尽全力嘶哑着说道：“丑陋的怪物！”若不是喉咙被那恶人卡住，她准能放声大笑。咫尺之距，说不定还能吐他一脸吐沫星子。虽是万般难受，她仍挤出一丝笑意浮现在眼眸之中，挑衅地瞅着那邪魅之人，咬牙嘟哝道：“有种你杀了我！”

哪知就在陌小苏咒骂之际，混焱竟陡然松开了手，将她揽入怀中，抱得甚紧，就怕她飞了似的，颤抖着说道：“汐禾！我的汐禾来寻我了！”

混焱这番举动着实惊着陌小苏了。待她好不容易能喘了口气，却又觉胸口憋得慌，好似肋骨都快要被那两只单薄如蝉翼的手臂勒碎。她楞了楞之后，仰脸厉声吼道：“我不是汐禾！”

“我的汐禾！你是我的汐禾！就算你离开我千万次，就算你化成了灰烬，我也识得你！”混焱激动地言道，双臂紧紧地箍紧陌小苏，剪影般的身姿剧烈地颤抖着，在黑白透明之间来回变幻。

混焱带着哭腔的声音陡然带给陌小苏逃生之机，她忽觉这邪魅之人或是认错了老相识，若是借这个机会稳住他，说不定还能抓住其软肋，将他置于死地。思及此，她笑意盈盈地直视着那张时而黑如漆、时而白如月、时而明如镜的怪异如脸，明媚的眼神之中荡漾着闪闪星光，好似一汪星月洒在平静的海面上，使得混焱那颗炙烈的心瞬间安静下来。

霎那间，混焱的脸变得透明。由上之下，从黑到白至透明，好似脱掉了一层层伪装的躯壳，又好似埋葬了过去重生了现在。就在他全身透明之际，陌小苏顿觉浑身轻松，气息由外至内甚是通透，总算又活了过来，她暗自庆幸着。“这是个好时机！”思及此，她屏住气息，将内力暗暗渡于掌心之间。

“嘶！”陌小苏掌心中的木簪疾驰而出，如飞箭般瞬间穿透混焱那如剪影般的身姿。随后又如梭般来回穿透数次，才旋回陌小苏掌心之中。

“不疼！”混焱捂住胸口破碎的洞，后退一步，却仍旧紧紧地搂住陌小苏，淡然说道：“我的汐禾还是那般任性！”

陌小苏楞了楞，寻思着这汐禾究竟是何人，竟让这个恶人如此惦记。不过转念一想，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为妙，当务之急便是找机会脱身才是。不过，一想到木簪数次穿心而过，那恶人竟毫无痛觉，她就觉头皮发麻！难不成此人杀不死！就在她暗自思忖之际，忽见那恶人竟出神地凝望着她。她忽觉这是个逃生之机，正欲趁机旋身离去之际，耳边忽然飘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六师妹，且先稳住这恶人，待我来制服他！”

“大师兄！”陌小苏暗自想着，又惊又喜，慌得四下瞧之。果不其然，当她透过混焱胸前那个窟窿之际，果真瞧见了一团闪耀的光从黑夜之中疾驰飞来。

“看着我！汐禾！”混焱见陌小苏神色慌张，猛然伸手捧住她的脸颊，柔声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