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谪仙 第119章 长生牌位的裂痕

秋雨从寅时开始下，到辰时仍未停歇。叶徽站在大报恩寺的银杏树下，看着雨水顺着千年古树的枝桠流淌，在青石地砖上汇成细小的溪流。他今日特意穿了件靛青色素面长衫，衣摆处用银线绣着暗纹，走动时如水面泛起的微波。左手握着的油纸伞是特制的——竹骨上刻着二十八星宿图，伞面用雷击枣木的汁液浸染过，雨水落在上面会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某种古老的密语。

\"施主，山门刚扫过，小心地滑。\"

知客僧悟凡提着竹扫帚站在台阶上。这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僧人，眉间有一点朱砂痣，据说是出生时就有，被家人当作佛缘送来出家。叶徽上次来寺里讲《金刚经》时，曾见他在廊下偷偷用柳枝练习画符——那手势分明是正一教的\"天师镇煞符\"。

叶徽收起伞，雨水顺着伞尖滴落在石阶凹陷处，恰好形成一个完整的铜钱状：\"今日雨大，香客倒是少了。\"

\"可不是。\"悟凡用袖子擦着光头上的雨水，\"连常来的林太太都没见人影。倒是...\"他突然压低声音，\"西跨院那边，净慧师叔从卯时就在诵《往生咒》。\"

叶徽指尖微微一动。大报恩寺的西跨院只放两种牌位——横死之人的往生牌，和权贵家的长生牌。

\"方丈在药师殿？\"

\"在藏经阁等您呢。\"悟凡眨眨眼，\"说是有本唐代的《地藏十轮经》要请您过目。\"

叶徽颔首，却往西跨院方向迈了一步：\"我先去上炷香。\"

穿过放生池时，雨忽然大了。池中一尾红鲤跃出水面，在叶徽脚边溅起水花。他蹲下身，看见水面倒影中自己的面容模糊不清，而背后银杏树的影子却异常清晰——那树影里分明多了一个人影，正抬手作劈砍状。

叶徽不动声色地掐了个\"午\"字诀，池水突然沸腾般泛起涟漪。再抬头时，树影已恢复正常，只有一片金黄的银杏叶飘落，叶脉上沾着暗红色的污渍。

西跨院比想象中更安静。通常这里会有僧人打扫、香客跪拜的声响，今日却连风声都似乎被什么吞没了。长生殿的门虚掩着，从缝隙中能看到里面摇曳的烛光，却闻不到应有的檀香味。

叶徽在门槛前三步处停住，从袖中取出三枚铜钱——一枚乾隆通宝，一枚洪武重宝，一枚他自己仿制的\"叶家镇魂钱\"。三枚钱币排成\"品\"字形掷出，全部正面朝上，但乾隆钱的位置比另外两枚退了半寸。

\"坎位有缺...\"他轻声自语，右手已摸上腰间针灸包的银针。

推开殿门的瞬间，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三百多个长生牌位在烛光中静默，最中央的供桌上却积了层薄灰——这本该是每日擦拭的地方。叶徽的目光直接落在第三排正中的位置，那里本该空着，此刻却多出一块黑檀木牌位。

牌位表面布满蛛网状的裂纹，裂缝中渗出暗红色物质，在烛光下像干涸的血迹。更诡异的是这些裂纹的走向——它们并非自然开裂，而是精确地组成了一个倒写的\"卍\"字符，在佛教中这象征魔罗的印记。

叶徽没有立即上前。他先检查了门口的功德簿，最近三天的记录页被撕去了，但残留的纸茬上有个模糊的指印——拇指指纹呈罕见的\"双斗纹\"，他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林云的私人秘书。

供桌下的香灰也有问题。普通香灰应该是细腻的灰白色，这里的香灰却夹杂着黑色颗粒，闻起来有股腥臭味。叶徽用银针挑起一些放在掌心，灰烬中突然窜出一点幽绿色火苗，灼得他掌纹发红。

\"尸油拌香...\"他冷笑，\"倒是下了血本。\"

现在他走向那块裂开的牌位。随着距离缩短，怀中的雷击木护身符开始发烫。牌位上金漆书写的\"叶徽\"二字正在缓慢褪色，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舔舐。而在牌位底部，三根缠绕着黑发的钢针深深钉入木质，针尾缀着微小的铃铛——无风自动，却不发出声响。

叶徽突然咬破舌尖，一口真阳涎喷在牌位上。黑烟腾起的瞬间，整个殿内的烛火同时变成惨绿色。供桌下传来指甲抓挠木板的声音，紧接着是婴儿的啼哭——起初只是一个，很快变成十几个婴儿此起彼伏的嚎哭。

\"雕虫小技。\"叶徽从针灸包抽出七根银针，在牌位周围布下北斗阵。第一针扎入\"天枢\"位时，供桌下的抓挠声变成了愤怒的嘶吼。当第四针\"天权\"落下，牌位上的裂纹开始渗出黑色黏液，滴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就在他准备下第五针时，背后殿门突然\"砰\"地关闭。烛光剧烈摇晃，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上——那影子脖子上分明缠着一条蛇形黑影，正缓缓收紧。

叶徽头也不回，左手结\"狮子印\"向后拍去。墙上影子应声而碎，同时供桌下窜出三道黑影直扑他面门！那是三只浑身青紫的婴尸，眼睛的位置只有两个血洞，嘴里却长满鲨鱼般的细齿。

银光闪过。三根浸过雄黄酒的银针精准刺入婴尸眉心，将它们钉在半空。叶徽趁机将最后三根银针插入牌位的\"玉衡\"、\"开阳\"、\"摇光\"三位，同时念诵《度人经》：

\"元始安镇，普告万灵——\"

婴尸发出刺耳尖啸，在空中炸成腥臭的血雾。牌位上的钢针齐齐断裂，铃铛终于发出声响——却是某种古老的丧钟韵律。裂纹中的黑液沸腾起来，逐渐凝聚成一张模糊的人脸，嘴唇开合间露出满口细针般的牙齿。

叶徽不退反进，一把扯下颈间玉佩拍在牌位上。玉佩上雕刻的貔貅突然睁眼，将黑雾人脸一口吞下。牌位随即炸裂，飞溅的木屑中，一片巴掌大的碎片划过叶徽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血迹滴在碎片上，竟显出几个暗金色小字：

【甲子年癸酉月戊寅日丙辰时】

这是他前世的生辰八字。

殿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叶徽迅速将关键证据收入袖中，剩余碎片用供桌上的黄表纸包好。当悟凡带着武僧们破门而入时，只见叶徽静静站在供桌前，手中拿着半块普通的长生牌位。

\"叶先生！\"悟凡气喘吁吁，\"方丈说感应到西跨院有邪气...\"

叶徽将染血的银针收回针灸包：\"告诉明尘方丈，就说...\"他瞥见地上未被注意的一小滩黑液正在蠕动，\"就说故人送了一份大礼，我改日登门道谢。\"

离开长生殿时，雨已经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放生池上泛起金光。叶徽站在池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脸颊上的伤口已经止血，但残留着一丝黑气。他取出那片带字的碎片，发现背面还有极小的刻痕，用指甲刮开，露出\"云裳\"二字。

这字体他很熟悉。三年前签那份屈辱的\"陪伴协议\"时，林云用的就是这种特制钢笔——笔尖微微左偏，写出的横笔画末端会不自觉上翘。

池水突然泛起涟漪。叶徽抬头，看见悟凡慌慌张张跑来：\"叶先生！净慧师叔他...他在禅房圆寂了！\"

禅房里弥漫着奇异的檀香味。明尘方丈正在为净慧合上眼睛，老和尚的表情安详，嘴角甚至带着微笑。但叶徽注意到他的指甲缝里有黑色粉末——和长生殿香灰中的颗粒一模一样。

\"什么时候发现的？\"

\"半刻钟前。\"明尘声音沙哑，\"净慧师弟每日辰时要做早课，今日迟迟未出...\"

叶徽轻轻掀开净慧的袈裟。老人胸口有个不起眼的红点，周围皮肤呈现蛛网状青紫——这是\"锁心针\"的痕迹，茅山派最阴毒的法器之一，中者无痛而亡，魂魄却被钉在尸身内不得超生。

\"方丈可知道净慧师父最近接触过什么人？\"

明尘摇头：\"师弟负责长生殿已有二十年，从不过问俗务。\"他突然压低声音，\"但三日前...林氏集团的秘书来过，说要给董事长立延寿牌位。\"

叶徽目光扫过禅房。净慧的茶盏还冒着热气，经书翻到《地藏经》\"阎浮众生业感品\"，砚台里的墨汁未干...而在床榻下方，露出一角黄纸。

他假装行礼，迅速将那张黄纸收入袖中。纸上用朱砂画着复杂的符咒，中央却是个现代风格的二维码——扫描后跳转到一家名为\"云裳养生\"的线上店铺。

离开禅房时，悟凡追上来塞给他一个小布包：\"这是净慧师叔前日让我转交的。说若他有三长两短，就把这个给您。\"

布包里是半块龟甲，上面刻着卦象：上艮下坤，山地剥。龟甲背面有新鲜的血迹，组成一个箭头，指向寺庙后山的塔林。

塔林深处，第七座舍利塔的基座有被近期动过的痕迹。叶徽撬开松动的石板，发现里面藏着一个防水油纸包。展开油纸，里面是半张民国时期的报纸，报道\"叶氏医馆遭劫\"的新闻旁，贴着一张现代体检报告——林云去年在慈爱医院的妇科检查，诊断结果栏赫然写着：

【子宫内膜异位症，继发性不孕，建议切除子宫】

报告边缘有铅笔写的批注：【以己之缺，夺人之全，癸水为引，可破命格】

叶徽的手微微发抖。这是南洋降头术中的\"换胎**\"，需以不孕女子为媒介，夺取他人寿元转生胎儿。林云不能生育，所以要用邪法借他的命格\"孕育\"新生命——难怪牌位上的裂纹会形成倒\"卍\"字，那是子宫的象征。

夕阳西沉时，叶徽站在寺庙山门的石狮旁，拨通了林云的电话。铃响三声后接通，背景音里有模糊的诵经声。

\"云姐。\"他声音平静，\"明天我去您办公室喝茶吧，听说...新到了武夷山的正山小种？\"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林云带着笑意的回应：\"好啊，我让秘书准备茶点。对了...\"她的声音突然压低，\"记得带上你那套银针。\"

挂断电话，叶徽从袖中抖出那片带\"云裳\"字样的碎片。夕阳余晖下，木质断面渗出蓝色幽光——这是用棺材钉泡过的阴沉木，专养尸婴蛊的器皿。

山风骤起，吹动他青色长衫的衣摆。叶徽望向远处城市的灯火，轻轻哼起一段民国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