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鹭州北,亭湖县,微山。
清闲子抱着自己媳妇,坐在窗口,抬头拧眉,紧盯着天。
“这气轨不对啊。”他嘀咕。
怀里的女婴咿咿呀呀了一会儿,不见老头回她,好似生气了一样,张着手脚慢吞吞地挥舞着,然后一把揪住了他的胡子,死攥着也不放开。
“哎呀,疼!”
娃儿劲大,清闲子拼上一身修为,怎么也挣不脱,只能求饶:“行了行了,就你知道宝贝徒弟,都是你惯的。”
婴儿又用力了些。
“呲”一声,给他揪了一把下来。
有弟子敲了敲房门:“掌门,吃饭了。”
清闲子揉着自己生疼的下巴,回道:“你大师兄吃了吗?”
门外弟子也不知道师父今天怎么好端端问起了大师兄,如实回道:“刚吃过,喂得上个月的狗血,味儿可能不够冲,不过应该压得住。”
“嗯,”清闲子抱着媳妇推开了门,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徒弟,“把我的晚饭也给他送去。”
哟,大师兄还吃上人饭了。
“行。”
看着徒弟离开的背影,怀中的女婴又“呜哇”了两声。
清闲子回道:“无妨,他今天用过了污秽,小漏一会儿也压得回去。”
离开后舍,清闲子走到宗门广场上,刚才送饭的弟子正好小跑着追过来:“师父,给大师兄喂过了。”
“他吃完了吗?”
“吃完了。”
“嗯,那把你的晚饭也给他送去。”
“……啊?”
又过一会儿,送饭弟子回来,看到清闲子已经抱着师娘站到了宗门大殿的檐角上。
他远望西北,山风猎猎,吹得须发舞动,很有几分宗师风范。
弟子仰头高喊:“师父,我的饭也喂给大师兄了。”
清闲子一样问:“他吃完了吗?”
“吃完了!”
“那就接着喂,”老头喊,“等他快吐了,来喊我。”
弟子拧巴起脸,老头这是啥人啊,喂起来还没完没了。
一直到日靠西山,那弟子才终于满头大汗地快跑回来,朝清闲子喊:“大师兄吃了六桶饭,好像有点开始恶心了。”
这回清闲子没应。
他一手抱着媳妇,一手挥动那根铁拂尘,眼望着苍天气轨,低声道:“手摘!”
两道相隔千里的气运,被他拂尘扫过,在天穹气轨中,捻接到了一起。
老头朝着底下大喝一声:“快,去踢你大师兄一脚!”
……
北师城外,茶肆。
裴夏看着那个搁下茶杯的中年人,眼神开始凝重起来。
兵家修士是九州上最容易分辨出来的修行者,因为他们修的不是灵力,而是“势”。
这是一种对外人而言,非常难以确述的东西,但偏偏,当你感知到的时候,它就会显得无比清晰。
在裴夏的视线里,不远处坐着的那个人,他身后根本就是尸山血海。
断戈、残剑、破甲、尸骨,密密麻麻堆满了整个旷野,他的“势”蔓延出去,仿佛把身后的一切都染成骇人的猩红。
裴夏紧了紧手里那根三尺铁棍:“血镇国……”
谢卒看出了裴夏很紧张,他笑笑,朝年轻人招了招手:“老裴的儿子是吧?别紧张,我不是专程来逮你的。”
裴夏没有轻信:“兵家不可逆上,这是铁律。”
没错,兵家的确是一正三奇中最以战力著称的修士,但这一道却有一门死穴。
兵家修为借助的是“军势”,从军为将,都以服从为天职,所谓军势之根本,就注定了兵家修士不能反抗帝王。
这也是九州王朝帝国的根基之一。
谢卒哈哈笑道:“我看谢还演练刀剑法,就知道你不简单,没想到你懂得还真挺多。”
话是这么说,但谢卒脸上并没有被戳穿之后的尴尬,他只反问了一句:“那洛羡,她是皇帝吗?”
“……”裴夏一时哑然。
“所以我啊,还真不是专程来逮你的,我本意是来找你过过把式,切磋切磋。”
谢卒先是这么说,但搁下茶碗,站起身,他又拧了拧腕:“但我走相府门口让人给瞅见了,要还是跟你单量一个把式,回头被人说起,又麻烦。”
裴夏深吸了一口气:“直说吧。”
“好!”
谢卒身后的“势”开始慢慢向他收拢,他说:“我只出一招,五分力,打完了你还站着,我立马就走,不然,我就把你逮回去了。”
裴夏沉默不语。
谢卒是兵家四境,他这血镇国的修为,据说把掌圣宫十二天识绑在一起都不够他打,就是打个对折,那也是六个天识境——可能不是这么算的,但不关键。
徐赏心已经明白过来,她看着裴夏的背影,紧攥着手,指甲都已嵌进了肉里。
其实从相府一路走来,徐赏心都在想一件事。
那就是归案。
她当然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可裴夏难道就不是无辜的吗?
为了自己做到这种程度,反而让她觉得很不安。
可理智又在告诉她,事已至此,已经不是自己一个人归案就能解决问题的,这只会让裴夏已经做出的牺牲付诸东流。
她只能相信裴夏。
女孩抱起虚弱的陆梨,小声地对自己说着:“他死我死、他死我死、他死我死!”
梨子的小手捉住师娘颤抖的指尖,她仰起脸,疲惫地笑了一下:“放心,他是裴夏。”
裴夏踢了一脚棍梢,三尺寒铁在他手上转了个圈,斜指向谢卒:“来吧。”
“好!”
谢卒一声应落,踏步向前!
弓步,拳自下而上,猩红的战阵血气拖曳出如刀锋般明亮的焰尾,势如山摧!
摒弃一切繁复花哨,没有任何蓄势待发。
兵家出手,就像是在战场上杀敌,猝然之间,就要取你性命!
与此同时。
微山之上,伴随着一声剧烈的低吼,大师兄张口吐开,一道剑气从他腹中长吟而出,宛如囚龙脱海,直入云霄!
清闲子拂尘挥舞,满面凝重,低喝道:“去!”
这股浩荡的雄浑剑气竟沿着天穹气轨一瞬掠过了两州之地!
陆梨仰头看天,朝着裴夏喊道:“吐剑了!”
“我知道!”
裴夏已经纵身向着谢卒迎了过去!
四年前,他被祸彘折磨几近癫狂,是微山收留了他。
清闲子以望气修为,炼他体魄化于师娘,摘他武道入腹师兄,将其一分为三。
但归根结底,师兄腹里剑气,仍是他裴夏的剑。
气轨之上传来的澎湃伟力,尽数汇聚在裴夏手中长棍上,激荡的凌厉剑风开始飞速地切剥裴夏的血肉。
陆梨疾呼:“你体魄在师娘那里,撑不得一时半刻!”
长棍迎着血拳,忽一声铿响。
两半圆棍猝然裂开,寒铁之中,薄如蝉翼的雪亮剑锋狰然显现!
剑锋斩入血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