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曦烨醒来之后,居然还在河边。
天早已黑透,如泼墨般洒在夜空中的满轮星河一望无际,远处几只秃鹫争相朝月下飞去,枯树静立山边,是在守望。
夜里有些凉,戴曦烨的大衣倒是很贴心的披在身上,也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随手做好事。
脖子处隐隐作痛,脑海里像是打开了枷锁,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萧血染下手是真不留一丝情面,就凭戴曦烨的修为都昏迷了一天,更别说普通人,怕是直接当场让捶破颈动脉了。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看着湍流不息的河水,不禁陷入了沉思。
就算是有能把河倒过来的能力,但那条项链,会不会已经被冲的七零八碎了。
戴曦烨凝眉,心中一团怒火隐隐中烧。
她虽然不喜欢权势斗争,早些年在玉祈府早已看腻,经历了几年的蹉跎,更是想远离魔道的弯弯绕绕。
她懒得计较这些,是因为没什么值得让她在意的。可高家蛮横,竟猖獗到如此地步。
戴曦烨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记事快,忘事儿也快,活得坦荡。但这仇事吧,她不好忘。
白衣少女紧了紧腰上的匕首,神色凝重,借着月光能隐约看到有异色流动。两心绝的毒性竟选择在此刻发作,她本能的排斥这种冲动,但这次终究是阴暗占了上风,仅仅一瞬间,眼睛的瞳孔便从褐色变成了一红一蓝,抬起头望向天边,看到了平常不同的气流涌动。
这是瞳术里的观气诀,可依据气流的方向,以及颜色,结合追踪者的留下的痕迹,从而锁定对方的位置。
其实林寒当时押走的侍女中,偷悄悄的溜走一个,跑回高家报信,这倒正好是给了戴曦烨可乘之机——这可是送上门来的机会。
一双凤眼微微眯起,异瞳之下暗波流转,嘴角却抑制不住的向上扬起。
已经有多久没有这么放肆的杀戮了呢。
她戴曦烨大概就是天生的魔鬼,被正道压制的十年,正是织绘了她破茧而出的羽翼。而此刻,新生的魔女挥动着刀光剑影,正急速的朝行宫深处踏月而行。
……
这是星河司第二次丢人了,只是字面意思,不是精神层面。上个月丢了抓妖局的女特务,跟一个不知道关了几十年的老头子,今天便又失踪了一对儿双胞胎。
那对双胞胎乃是极阴之人,自打出生以来就养在了红袖招里,一双邪术练就的炉火纯青。二人可上天擒飞僵,下地能捉妖,年纪轻轻就在魔道名声大噪,也算是少年有为。
可这种实力在红袖招里排不上号,派出去当卧底又舍不得。双胞胎又苦于无法突破,于是剑走偏锋,以魂魄为引,练就了万鬼殊途,竟然意外的打开了阳间与鬼域的通道。
这要是一旦被发现,那可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圣魔主为了息事宁人,打散了双胞胎的命魂,又用两人的心脏为容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此邪术封印在雪山深处。而那座雪山,因此也变成了一座远近闻名的邪山。
被打散魂魄,失去心脏的两个双胞胎又凭着极阴之体活了下来,被关进了星河司最底层的炼狱,日日夜夜饱受折磨。可就算这样,还是让他们逃掉了。
此时星河司的处长,红袖招的四行家,金家的家主金成泽,已然是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当初战争频仍,正道趁机发难魔道,不知从哪集齐了杀破狼三种独特命格之人,开启了灭魔阵,将魔道屠的零碎,望眼过去,生灵涂炭。
而金成泽早年跟着圣魔主一起打天下,创立了红袖招,这才有日后跟正道分庭抗礼的实力。临老了,张步瀛那挨千刀的非要把星河司处长的位置送给自己,当时想着是多为教内做事,没成想却是个烫手山芋。
在星河司,人死了事小,丢了人事大。他可不想一世英名毁在这接二连三的办事不力里,金成泽两道冲天眉紧紧的锁在一起,瞪着地下跪着哆嗦的小吏,吼了一声滚。
小吏像是判了无期徒刑突然又被无罪释放,连忙磕了几个响头便往外跑,刚跑出去,便撞上了一个人。
萧血染向来讨厌冒冒失失的毛躁鬼,尽管撞了一下也不疼,小吏也连忙给自己道歉了,但他还是不爽,也不理会他,板着个脸就迈入办事处的门槛。
小吏愈发觉得今日不宜出门,怎么接二连三总得罪点大人物,不禁脊背发凉,打了个哆嗦,连忙夹着尾巴就溜之大吉了。
白衣公子不染纤尘的脚步踏入这办事处,金成泽便察觉到了一丝怒意。从萧血染身上察觉到情绪乃是一件稀奇的事情,金成泽不禁多看了他几眼。
“高家的人在哪里。”
语气依旧不客气,甚至还提到了高家,看来这次惹他的事绝非偶然。金成泽摸了摸半长的胡须,摇了摇头,道:“已经回去了。”
萧血染明显气息一紧,一双毫无情感的眼眸增添了几分不快。
“林寒让你押的人,你直接放了?”
金成泽有些不悦,但明面上没显得那么不堪,但足以让二人之间的气氛紧张,“那对双胞胎在我眼皮子底下丢了,我哪还顾得上哪里来的几个丫鬟?”
萧血染云淡风轻的哦了一声,不紧不慢道:“与我无关。我只想知道,那几个高家的人……”
“高家那个疯丫头来了一趟,直接把人领走了,”金成泽打断萧血染的话,略显无奈道:“我要不把人放了,那二小姐指不定把我星河司给拆了!”
萧血染神色暗沉,暗道一声不妙,转头便离开了办事处。金成泽还想说什么,但看着离去人的背影匆匆,举在半空的胳膊像是按下了暂停键,良久才叹了口气。
“这都什么事儿啊一天天的,真当我星河司是你们权贵无事消遣的地方!”
……
苏叆叇蹲在小院内,看着叔衡迟迟不归的身影,懊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早知道当初就不去喂什么破鱼了,现在好了,一家之主下落不明,叔衡找遍了河边都没找到戴曦烨,要不是怕戴曦烨回来发现只死狐狸没法交差,叔衡早就把他揍死了。
正当他准备再次化形潜入行宫深处找人时,大门口闪过一袭白色衣角。苏叆叇眼底闪过一丝惊喜,难道是戴曦烨回来了?
“姐啊……你去……”
结果映入眼帘的那是什么姐姐,是一个冰块脸。萧血染神色凝重,看着苏叆叇,“戴曦烨回来了?”
苏叆叇有些惊讶,一向不问“世事”的公子血染怎有闲心管他们凝华院的事儿,但他还是如实相告:“没有啊。”
“那个侍卫呢?”
“找她去了。”
萧血染又狐疑的在院子里张望了一圈,最终将眼眸落到苏叆叇的身上,凝视片刻,道:“跟我走。”
“干嘛去?”
“救人。”
苏叆叇有些发懵,问道:“你有戴曦烨的下落了?”
萧血染嫌他烦,懒得回答他的问题,苏叆叇现在一心只想着戴曦烨,看着白衣公子远去的背影,着急忙慌的跟了上去,焦急的问道:“她怎么样了?她受伤了?居然还需要我们去救人……”
苏叆叇脑洞不是一般的大,他就在这短短的几秒内,将一百零八种意外和酷刑全部跟戴曦烨联想到了一起,萧血染看着他的脸色越变越难看,终于体会到她和那侍卫为什么那么放心的将苏叆叇交给张步瀛,给了他也是这么做。
不,可能在遇上苏叆叇的那一刻,他应该就把狐狸关进星河司了。
“没你想的那么复杂。”萧血染道,“到时候机灵点,别救错人了。”
“戴曦烨的样子我能认错?”苏叆叇不甘心的反驳道,“就算她化成一团灰我都能认得……啊呸呸呸!她一定好好的!”
萧血染无奈的瞥了他一眼,“你不认识谁,就救谁,懂了吗?”
“为啥呀?”苏叆叇挑起眉头,脑子显然没有转过弯来,“我只是想找到她,没想办好事啊?”
萧血染习惯了身边都是聪明人,第一次面对智商进化到一半的,显然觉得自己的话术有些不足,还需再度升级。他总不能说别救戴曦烨,正当自己无言以对的时候,苏叆叇再次问出自己心中所想。
“办好事嘛,本太子狐品高洁,当然不会坐视不管,”苏叆叇甚至有些沾沾自喜,“但是他们给钱吗?不给钱不救。”
萧血染看着他认真思索的表情,深吸一口气。
怎么办,他突然感觉自己找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