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侧殿。
不得不说红袖招对室内装饰是有独特见解的,不知道是谁教的,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
明月下气氛紧张,虽安静的连掉根针的声音都能听到,但每一份沉默下暗潮汹涌。
这一幕,似曾相识。大殿之上坐着三个人,正如那晚夜宴的规格一般;两侧坐着大大小小的高官侍卫,中间站着高家父女,地上跪着嬷嬷和刚被冷水浇醒的侍女们,唯一不同的,就是戴曦烨这次没藏房梁上偷窥。
高峻一脸阴沉,明面上是指责女儿冒犯郡主,实际上想把戴曦烨撕碎的心都有了。
只听闻噗通一声,高峻径直跪倒在地,正色道:“恳请陛下治罪!”
圣魔主的眼神缓缓的从戴曦烨身上挪开,淡淡的瞥了一眼跪下的高峻,开口道:“治?嗯……是该治治郡主的罪了。”
高峻脸上闪过一丝惶恐,给他八百个胆子也不敢让圣魔主治她的罪,见他误会了,正欲开口解释,却被一声娇喝打断。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行了吧?”戴曦烨哼了一声,转向高峻,道:“老大爷,把你家砸了,对不起,别生气,行了吧?”
上边坐着的沈玄度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显然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家伙,尤其是看着一向八面玲珑的高峻,一脸的不知所措,笑意更甚:“小殿下这认错的方式可真是别具一格。”
戴曦烨撇了撇嘴,侧过脸去看着沈玄度,“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明明很客气的问他们人在哪,是他们不由分说的冲上来就要跟我打。”
说罢,小脸一扬,又看向正中间的圣魔主道:“这打打杀杀的,难免要磕碰了什么,而且他们先动手,我都还没说什么……我还主动道歉了呢!”
沈玄度笑意未泯,连忙点头称是:“小殿下胸襟宽阔,放心,高家家主肯定不会怨恨你的。”
这波反客为主摆明了就是要高家一个交代,高景南瞪着眼睛看着戴曦烨,哆哆嗦嗦的抬起手指着她,正准备破口大骂,却被高峻一把子拉过,一并跪在地上,脸上写满了难堪,强行挤出一丝微笑,点头哈腰的朝戴曦烨道:“属下哪敢治郡主殿下的罪,属下本意是让小女给您赔罪,赔不敬之罪。”
圣魔主的眼神扫过下面跪着的一众人,眼底闪过一丝冰冷,轻哼一声,对着戴曦烨说道:“可我看你当时拽着人家高府的侍女们一顿狂揍,还打残一个,这要传出去,你说你让先欺负了,谁信?”
戴曦烨眼底闪过一丝怨毒,哼了一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要不是她们蹬鼻子上脸,我才懒得去跟这帮贱人计较。”
“你是愈发没有规矩了!大殿之上口出狂言,还有没有半分郡主的形象?”
“哎呀陛下,小殿下还小,你就别跟她计较这些了。”沈玄度在一旁连忙抚慰有些生气的圣魔主,“可别为了点小事,伤了您和郡主的感情啊。”
戴曦烨偷偷的翻了个白眼,谁跟这八竿子打不着的魔道头头有感情?
圣魔主深吸一口气,哼了一声,看向戴曦烨,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一天天的,惹了青丘的又惹星河司的,你说说,今天谁又惹你了?”
戴曦烨此时闭口不言,故作姿态,头抬起来假装看天花板,嘟囔道,“这全让我说了,这不得再让人治个颠倒黑白的罪状?我又不傻,我可不说。”
圣魔主第一次碰上这么难碰的钉子,终于体会到年轻人所说的无语是什么滋味,不禁略感头大,“你这丫头,敢情是好人全让你一个人当了!”
戴曦烨不语,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殿内之人深谙枪打出头鸟的道理,一时间竟陷入了沉默。最后还是资历最深,最得圣魔主青睐的沈玄度开口打破僵局。
“前些日子,首府那边来了些高官要员,同公子血染有些交流。”
公子血染安静的坐在高台之上,听闻被提及,眼神淡淡的瞥过那白发青年。
“我呢,比较喜欢广结善缘,结识了几位看着有眼缘的,结果听了不少风言风语,还跟公子血染有点关系。”
戴曦烨虽然没看着上边,但猜都能猜到沈玄度的用意,不禁想起了苏叆叇,你说都是千年的狐狸,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苏叆叇:殿外偷听中,勿cue。)
圣魔主看向一旁的白衣公子,眼底尽是震怒,“公子血染为王室鞠躬尽瘁,竟有人敢背后说道?”
高景南见状,额头上不禁冒出冷汗,求助的眼神投向他心心念念的血染哥哥,可萧血染甚至都没有看她。
“让陛下忧心了。”
萧血染淡淡开口道,眼神里不染一丝情绪,像是此事与自己无关,“那日确实发生了些事情,才落下让人言语的把柄,是属下失态。”
“哎,跑题了吧?这不是说我的事呢吗?”
“行了你,还有脸提自己。”圣魔主瞥了戴曦烨一眼,“一身血污,也不嫌粘腻的慌,还不赶紧过偏室去换了。”
看这意思下面是不准备让自己临场发挥了,戴曦烨也无所谓别的,大方的跟在场人挥了挥手,就跟掌事姑姑离开了。
临走前,她偷偷的瞥了萧血染一眼,刚巧跟他的眼神对上了。
戴曦烨不确定萧血染会说些什么,如果他肯帮自己,那么萧血染是个识时务的人,如果他肯包庇高景南,那么他就是个重情义的人。
她更希望他是哪种人呢?
其实她更希望是个重情义的人。
……
萧血染眼底闪过一丝光亮,看着戴曦烨离去,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道,“那日属下同首府要员在河边商议,直到门外起了争执,才知郡主殿下到访。”
沈玄度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小殿下访你干嘛?”
这个问题问的萧血染一滞,他也不知道戴曦烨为什么当时会出现在那里,按理说她在养伤,不宜外出。
圣魔主啧了一声,瞪了沈玄度一眼,又看向公子血染,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属下失职,赶到桥边才发现郡主殿下已然落水,才派人跳河搭救。”
“落水!?”
“怎么回事……”
下边的高官侍卫们窃窃私语,眼神之间互相转换,圣魔主明显的闪过一丝不悦,公子血染瞧了眼那边跪着的侍女,面若寒霜,继续说道:“待郡主殿下上岸,属下才问明白缘由。”
“原是那高家的侍女三番五次上门挑衅,折辱郡主清誉,殿下仁慈,并未和她们计较。”
“可其中被打残之人,竟将郡主母亲赠予的项链抢下丢进河里,殿下一时情急,跳入河中去寻。”
“狗急都会跳墙,没别的意思啊,更何况小殿下呢。”沈玄度开玩笑道,“人家母亲送的礼物,这帮贱婢直接给人家抢了丢河里,给了我得拉你们全家陪葬!”
说罢,还感慨道:“要不说小殿下仁慈呢,确实,你们几个还能活着跪在这儿,倒是有福气的。”
侍女们本就吓得哆嗦,此时被沈玄度的话一激,吓得连忙磕头谢罪,“长老赎罪!长老赎罪!”
“奴才们知道错了,奴才们再也不敢了……”
萧血染瞥了一眼侧室,透过重重屏风,看见了那张清秀的小脸。脸上没有刚才一丝的活泼,只有在无人的地方,才会显露出她真正的模样。
“陛下,听公子血染这么说,我倒是觉得小殿下很可怜呐。”
沈玄度摸了摸下巴,道:“算了,还是让高家人自己说吧,别让咱几个瞎琢磨了,别到时候说咱们偏心小殿下呢。”
高峻此时气的牙根儿痒痒,抬起手来指着高景南的鼻子就破口大骂:“败家的东西,整日看管不好手下的奴才,你……你是要害死全家啊!”
“爹,我……”
“啪”的一声,高景南又挨了一巴掌,她再也忍不住,趴在地上哭的稀里哗啦,沈玄度啧了啧嘴,摇头称赞:“利落!好手法!”
圣魔主最见不得烦人的勾当,两道剑眉紧锁,就差把这对父女丢出大殿了。还是一旁的总管会意,朝他们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高家人不再出声,那么这场血淋淋的纠纷就完全成了高家的大错。若是圣魔主治个丢命的罪,也不算是破例,只能说是他们活该。
“哎,终归是孩子们之间的矛盾罢了。”圣魔主轻叹一口气,脑子里想着的是别的东西。圣意难测,谁都摸不清他下一句话会是什么。可能是会无罪释放,也可能会要了命。
“一条项链而已,宫里多的是金银珠宝。”圣魔主道,“说到底还是我们过分了。”
高峻一听,连忙磕头,道:“是小女有错在先!都是属下没管教好孩子,属下该死!”
圣魔主看腻了求饶的人,摆了摆手,好似看着有些头疼,“孩子太顽劣,终究是我们没教育好,郡主大闹了高府,也是一笔不小的损失。这笔账,日后让司银局还给你。”
说罢,丝毫不顾及下面高峻的推脱,只是自顾自的为着戴曦烨的事情头大起来,“你们说,郡主这么个没规矩的,该是接到首府教养上一阵……”
“陛下。”
萧血染突然的打断了圣魔主的话,只得圣魔主侧眼瞧过去,他才继续说道:“此事终究是因属下办事不力造成,更是伤害了郡主殿下。”
“至于礼教,属下领过司仪局的差,郡主殿下聪颖,若是陛下肯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属下定当完成陛下所托。”
圣魔主眼底闪过一丝迟疑,萧血染见其思索,便顺势说道:“郡主殿下身子素来娇弱,前些日子意外受伤,近日又不慎落水,宫里贵人众多,怕是担待不起。”
“云山多养身汤池,于殿下修行或养病,亦是最为合适的选择。”
圣魔主跟他共事了不知多少年,都没见过萧血染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觉得稀奇,但又觉得很有道理。
不过他懒得深究,至于把戴曦烨接回王宫里去,确实还得安排些日子,也未必见得她愿意去。如今有人愿意接这个冤大头,圣魔主也就一口答应下来。
“那就麻烦公子,好好教育教育我这个没大没小的孙女。”
“定当不负陛下所托。”
沈玄度看着萧血染那样,轻哼一声,“没见过这上赶子找硬茬儿的,你就不怕惹毛了小殿下,直接把你那云山行宫给拆了去?”
圣魔主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长老最近都有心思广结善缘,似乎挺悠闲。”
沈玄度一听情景不妙,连忙抿住嘴巴,赔笑脸道:“陛下冤枉……”
“你也别闲着,”圣魔主抬起手,指向那边跪的稀稀拉拉的,漫不经心的道:“处死吧。”
“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