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新世纪的开端,但这里地处偏远,人口走私和贩卖奴隶一事依旧猖獗,每年被卖来这里的小孩数不胜数,没命的不是病死就是被打死,有命的没死,活着继续挨打就是了。
惨叫似乎比这里的风景更有名气。
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女孩,以最低贱的身份被送到这个叫做石漠城的地方。那年的雪下得很大,厚重的雪铺满了所能看到的每一个角落,也快要覆盖满戴曦烨的身躯。
贵人们使唤这里的奴隶,奴隶便拿她们出气。
站直身子的机会比吃饭更少,责骂比呼吸更容易。习惯与不习惯,也没有什么差别。
对于这偌大的人间炼狱来说,那只是一个小小的角落。每一次小小的差错,所带来的惩罚都有机会要了她的命。
随同而来的孩子们死的死,残的残,命好的被贵人家买回去当仆从,而小女孩已经熬了三年了。她很庆幸自己没有死,但又怨天尤人,为何没人买她。这样还能少受些折磨。
她就这样在无尽的打骂中一直熬着,直到那人出现在她面前。
她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人,将她在死神手下救回,又亲手把她推进深渊。
那人身边跟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少年,一看就是名门出身的孩子,稚嫩眉宇中隐约透露着些许贵气,举手投足间尽是恣意洒脱的自由与从容。
而她却跪在如蝼蚁般朝海中,不敢抬头仰望。
那人居高临下的看着跪满原野的人们,只是一瞥,足以决定这万万千千的生命。
“此中最久之人是谁?”
“回贵人话,这批都是新货,不耐久,最能活的,也就不过三年。”
那人眼前一亮,但并未回头,“是男是女,姓甚名谁?”
“一个不过六岁的丫头片子,没说过叫啥名儿,不过命硬得很,打都打不死,几场要命的病下来,没药也都全好的透透的。”
一旁的小少年突然眼露锋芒,有些惊喜,道:“这命又硬又贱的,居然还是个女娃!”
“小少爷言之有理,老天爷都嫌她贱不收她,怕不是好货色能够伺候贵人……要不您再看看?咱这儿想要什么的都有。”
小女孩听的明白,主子不把这个救赎的机会给她,无非她低贱,不如其他丫头长得水灵,性格也不讨喜,因被卖的早没学的一技之长,更别提伺候人了。
可她一直低着头,没察觉到那一道颇有欣赏的目光在她身上也曾短暂停留。
“就她了。”
“贵人……那贱丫头一没本事二不讨喜,只怕是会冲撞了您……”
“命够硬,才能入得了我们家的门。”那人声音雄浑,每一字每一句都落进小女孩的心间:“死不了,才是她最大的资本。”
一旁的小少年已经耐不住好奇心,一转眼就跳进跪在地上的人堆里,四处张望:“让我瞧瞧那个贱丫头在哪儿?居然在这儿三年都没死透,本少爷倒是要看看是个何方神圣?”
小女孩几乎想都没想,或许是福至心灵,直接从人堆里冒死站了起来,跑到那少年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学着主子们的话儿,在地上狠狠的磕了一个响头。
“奴无名,叩见小少爷。”
那小少年似乎被吓了一跳,定睛往下一看,瞧到一个有些枯黄的头顶。他双手抱胸,站立原处,像命令狗一样的命令道:“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小女孩在众目睽睽下抬起头,一张枯瘦无光的小脸第一次在岁月里昂起头颅。小少年看了一眼,不禁嘲笑道:“呵,长得还真够贱的。”
“拜谢少爷恩赏!”
说罢,她又重重的把头磕在地上。
小少年扭过头去,看向那人,道:“师父,我看她也挺会来事儿,要不就她了吧。”
那人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女孩,沉吟片刻。
“既然你喜欢,那就带走吧。”
“拜谢贵人大恩!”
那管事儿的见事已定,他也不能再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跟着不知哪家的贵人离开这座人间炼狱。
有的人失望,有的人欣喜。
小女孩一路上跟在那贵人车轿后面走着,从白天走到黑夜,从黑夜再走到破晓时分。这样的日子她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脚下的血泡磨破了不知几茬,直到双腿失去知觉,跌倒在地,也要奋不顾身的往前爬。
她害怕,回头就是深渊。
她不止一次后悔,为什么要被那人救起,也许上天要收走她,是在怜悯。死太容易了,病死还是打死,或者被人活活的折磨死,可她不想。
既然那场车祸没有带走她,还让她遭受这样的惩罚,这是上天在仇恨她。
好,既然是仇恨,不妨就让她继续活着,本就是天生就是贱种,她几乎爱上了这种感觉。是折辱,她越兴奋。折断了生的希望,死就越发毫无兴趣。在这生死之间,她最是享受这种状态。
车轿上的贵人看着后面在泥潭里挣扎向前爬的小女孩,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的光芒。
“师父,你确定她不会死半路上?”
“她命贱,上天不会收她。”
小少年不懂,看着越来越远的小奴隶,不禁心生感慨:“师父,身份不是自己选的,您也说了,万物皆可改变。可是您为什么一口咬定那个奴隶呢?”
那人目光深沉,伸出手来揉了揉小少年的头,良久,才道:“被鞭打惯了,我们对她好,她才会更卖命的替你付出。当然,能为你当替死鬼,是她的福气。”
“我们这么厉害,谁能伤害到我们?”小少年眨了眨眼,“能伤害到我们的,就算那奴隶再不招上天待见,也得灰飞烟灭了吧?”
那人微微勾起唇角,“你长大以后就明白了。”
“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那人总是对小少年说这句话,他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他瘪了瘪嘴,哦了一声,又歪回椅子上去。
不巧天公作美,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拦住了东去的众人。小女孩幸而赶上,趁众人忙乱,找了个角落悄悄的躺下,怀里还揣着刚在车轿上顺的一个馒头。
她太饿了,实在没力气爬了。渴了就仰头张嘴,喝屋沿流下的雨水,这一顿下来,竟然还有些撑。
小女孩就这样靠着墙角闭着眼睡了一觉,美美的,什么都没乱了她的梦。
待她醒来,竟然躺在了一处高台上,小女孩眨了眨眼睛,看清楚四周的情况后,一个翻身从床上跳下来,对着正座的两位贵人连连磕头。
“贵人恕罪,贵人恕罪,贱婢该罚,望贵人恕罪!”
那头磕的砰砰作响,恨不得在地上磕出一个窟窿来。那人不做声响,就坐在凳子上看着她,直到她磕的头脑发昏,身子一歪,趴倒在地上。
“磕够了?”
小女孩一愣,连忙又从地上爬起来继续磕头,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望贵人恕罪,贱婢该罚……”
“别脏了这儿的地。”
那人端起茶来就朝戴曦烨磕过的地方泼去,像是嫌弃那块地脏,小女孩麻溜的起身往后跪了跪,“拜谢贵人高抬贵手。”
“你叫什么名字?”
“贵人叫什么,奴就叫什么。”
那人冷笑一声,“不说?”
“奴早已没了姓名,只怕是从前的贱名脏了贵人耳朵。”
那人盯着小女孩看了半晌,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
“往事暗沉不可追,来日之路光明灿烂。灿烂为烨,光辉成曦。日后连着你从前的姓,就叫曦烨吧。”
小女孩愣了一瞬,连忙再度跪下磕头。她不知道这个贵人为何给她起这么大的名字,她命贱,伏不住的。
时至今日,小女孩也没想起她之前到底叫什么名字。或许真的忘了,也或许是真的不愿再提起。
她只知道,她有了身份,她是戴曦烨了。自那以后有了师父,有了师兄,有了门派,有了个不太形象的家。
此后她成了玉祈府门下的奴隶,不愁吃喝不愁穿,这里的贵人们虽刁蛮,但打得轻,骂得也轻,更多的是懒得跟她这么低贱的人费口舌,她觉得这简直是天堂。
她要是能一辈子待在这里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