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的灯骤然亮起,戴曦烨瞳孔微微缩了一下。适应了强光的影响后,她脱下外套,也不管身后跟着走进来的凌霄,径直躺回床上盖上被子,逐客之意不言而喻。
主殿让她住了,凌霄只能搬去侧卧睡。可他今天并没有立即离开,反而将门关上了。在门合拢的瞬间,她闻到了熟悉的苦味。
凌霄从门后阴影里转出来,走进里屋,从里面端出来一碗药。白瓷碗腾起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看来是他事先熬好的。
“药热好了,趁热喝。”他用勺子轻轻舀出来一口,放在嘴边吹了吹,“知道你怕苦,这次多放了些蜜枣……”
戴曦烨的后背已经贴住冰凉的墙壁。中药的涩味混着他身上的檀香,在她胃里绞成漩涡,隐隐约约想吐。她不是不懂药,他给自己熬的药不知道换过多少次药方了,她喝得出来。
只是这次凌霄非要喂她喝,保不齐里面下了什么东西。
她盯着药碗里自己的倒影,那团扭曲的褐色人影正在被蒸汽撕碎。
“不喝。”
似乎是看出了戴曦烨的疑虑,瓷勺突然磕在碗沿的脆响截断她的话,凌霄将第一口药喝下,随后又舀起一口,摆在她面前,道:“我试过了,你大可放心,不烫。”
戴曦烨别开脸的刹那,凌霄突然起身。就在她以为他要离开的时候,只听到白瓷碗当啷跌碎在地,却没听到药汁四溅的声音。戴曦烨刚直起身子,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按到冰凉的墙上,后脑勺却没被撞疼——是凌霄的手垫在了脑后。
可对方带着药味的唇舌撬开她的齿关。
凌霄的舌尖抵进来时像一柄淬毒的手术刀,搅得戴曦烨生疼。这不是吻,是金属风暴裹着药渣灌进喉咙。凌霄扣住她后颈的手指陷进发根,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传递被电流击穿的战栗。她咬破的舌尖渗出血珠,立刻被他吮进口腔,铁锈味在纠缠的唇齿间酿成更腥甜的毒酒。
苦!比黄连更腥烈的药汁涌进喉咙,她踢蹬的小腿踹翻了床头灯,噼里啪啦的响声又响起来,床边地下不知碎成什么样子了。凌霄用膝盖抵住她乱颤的腿,吞咽声混着挣扎的呜咽在整座寝殿里回荡。当温热的液体顺着下巴流进衣领时,她尝到了铁锈味——不知是谁咬破了谁的舌尖。
“咳咳……”戴曦烨挣扎着推开他,抹着嘴角剧烈咳嗽着,眼角有些发红,是被呛出的眼泪。
“你疯了吗!”
凌霄没打算放过她,狠狠的将她按在身下,迫使她的眼神与自己汇合,戴曦烨只看到模糊间的那道猩红。他的嘴角挂着一丝血痕,极具侵略性的眼神扼杀着最后的温度。
“不要拒绝我……阿烨。”
“滚开!”
眼神如同野兽般凶狠,双手如同铁钳般紧握着戴曦烨的手腕,她挣扎不及,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是从锁灵拘的那处传来,几乎让她无法呼吸。戴曦烨看着他的脸,那曾经熟悉而温柔的面容,如今却充满了暴戾和疯狂。
“你到底怎么了!”戴曦烨试图用声音来掩饰我心中的恐惧,但她的声音却因为紧张而颤抖,眼角处似乎有些湿润。
凌霄的视线触及到她眼角的泪,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了,让他无法忍受。
“我以为你懂我对你的感情。”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痛苦,但更多的是愤怒。“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觉得,我只是把你当作妹妹吗。”
“我自始至终……都不想这么平庸的和你相处。”
戴曦烨愣在那里。
她现在的思维完全跟不上他说的话,这是什么意思,不想让她当妹妹,那要让她当什么?当他的妻子吗?
真可笑。
“你做的事就是为了权力和地位,在东瀛传假消息害死夏择凌,然后看着我被带走挖掉双眼却冷眼旁观,好不容易在刘清堂手里捡回一条命来,再让你的追杀令断了我的所有后路,逼我交出阴阳两界所有的兵权,是这样吗!”
戴曦烨嘶喊的声音有些无力,但句句震耳欲聋。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之前的这些事我早就不在意了,我甚至愿意重新……接受正道这些肮脏的事情,那你现在又是为什么!”
凌霄眉头微微皱起。
“我肮脏……呵。”凌霄苦笑一声,“我想要的,只是想让你留在我身边。”
“死都不可能。”戴曦烨冷哼一声,蔑视的神情外露,深深的刺痛了凌霄的心。
“那萧血染呢?他就能留在你身边,他可以为什么我不行?你甚至带他回了玉祈府,凭什么?凭他老,凭他会骗,凭他是个魔道的?”
这些话几乎是从喉咙里蹦出来的,他胸腔起伏的很厉害,满目猩红,“就连李舒齐也能跟你一起坐船……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就我不行?”
“啪!”
戴曦烨挣脱开手腕来,用尽力气狠狠的甩了凌霄一巴掌,随后借力推开他,“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或许是紧张的情绪混着铁锈气息在空气中发酵,凌霄的右脸火辣辣地疼。他踉跄着从床上站起来,退到满是玻璃渣的地上,任由它们割破自己的脚,一时间几个血淋淋的脚印出现在地毯上,十分诡异。
良久,凌霄轻笑一声,他的声音在空气中裂成碎片,“对,只有我可以。”
戴曦烨的睫毛颤动如垂死的蝶。顶灯忽然熄灭,借着窗外的月光在她眼下投出跳动的阴影:“我是恨你。但是我没有蠢到为了恨你去做恨你的事。你呢,嘴上说爱我,可你办的哪一件事是爱?”
戴曦烨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的声音冷静下来:“你可以为了权力放弃和我们的过去,甚至杀了我们,为自己,这不是错。如果换做我,我也许会做出相同的理论。为了权力和利益我会放下所有爱恨,但我会为了爱付出,却不会去实践恨,这就是你和我的区别。”
凌霄沉默了。低下头去看地上的一片狼藉。是,她说的对。他们都是正道联合培养出来的恶狼,谁也没比谁好到哪里去。但是戴曦烨值得被人爱,所以走到哪里都有人追随她。因为她丰富,真诚。
但他没有,世道塑造他没有添加色彩,全是一望无际的灰色。所以凌霄永困牢笼。
戴曦烨忽然从床上下来,上前两步。她的鞋踩进积水洼,涟漪荡碎了月光:“你放过自己吧。”
一道惊雷忽然劈开云层,凌霄清楚的看见她眼底晃动的泪光。这让他想起当年那个在女神庙前,和他十指相扣,共同许下一生誓言的眼眸——当日的昏黄也是这样在她眸中碎成星子。
“若放过这一切,你也会离我而去。”凌霄抬眸,说道:“……但我们只剩彼此了。”
戴曦烨无言静默,直到眼里看不到一丝光亮。她深吸一口气,眼角滑落一滴泪。
她转过身去,手腕处的痛楚愈发强烈,这锁灵拘不但锁住了自己这具肉身的修为,居然还能和凌霄本身产生共鸣。
他在用自己最可怜的手段来证明自己的付出,可是他忽视了戴曦烨到底需不需要这份真心。
凌霄瞳孔里淬着两团将熄的火焰,仿佛有银针在眼球背面绣着蛛网。既然她不信,那就证明给她看。尽管她不需要,但也要让她记一辈子——
一滴汗珠从眉骨滚落时,他的眼神突然裂成两束纠缠的光。左眼燃烧着要将心脏熔成囚禁她的锁链一般炽热,右眼却凝着千年寒潭般的死寂——恰似当年初雪夜她触摸过的伤口,滚烫的指尖在结冰的皮肤上烙下青烟。
睫毛扫下的阴影里有什么在簌簌剥落。当他低头看向自己持刀、没入左胸的刀柄时,眼波忽然泛起溺水者的涟漪。漆黑的瞳孔深处浮起最后的视觉,听到动静破门而入的李舒齐,无穷无尽的鲜血,以及她那惊慌失措的神情。
月光在他眼底结出霜花的瞬间,右眼突然滚落一颗浑浊的泪。原来这就是心痛的感觉。
“剖心为证,阿烨,这下,你应该信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