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下了几天的雪,天终于放晴。
暖色的光照在银白的雪上,透出的却不是温暖,而是升腾的寒意。
忆菱搀扶着安陵容走在宫里的小道上,去往慎刑司的路上,有几个太监拿着笤帚扫雪,雪块透过阳光变成粉末状轻舞在空气中。
“小主,您走慢些。”
小顺子也跟在安陵容身后,他提醒着,“雪天路滑难走,小主您的身子还未好全。”
“何必为了这么个不值当的奴婢奔波。”
忆菱看着前行的路,太监还未清扫干净,积雪没过脚面,深一脚浅一脚,忆菱生怕踩到冰滑之处。
她倒是没什么,可是小主身子金贵,摔不得。
“是啊小主,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屋子里小顺子一大早就让太监们烧好了炭,现在正暖和呢。”
“不必劝了。”
一路去往慎刑司,快走到时,安陵容却沉默了。
她一如从前那般抬头看向天空中的暖阳,下雪后天晴的天空像被洗刷过一样蓝,金色的余晖照到安陵容的脸上。
此时此刻,这张脸上仍旧没有什么笑意。
“皇上是不是快回宫了?”
忆菱担心着:“回小主,御前的消息,说是就这两三天,皇上与皇后的仪仗已经快到长安街了。”
安陵容低下头,不再瞧着澄净的天空,她看着眼前的路,心中多了一份坚定,继续往慎刑司走去。
慎刑司的宫人远远的瞧着安陵容前来,便谄媚的上前迎接。
“安贵人万福金安,小主千金贵体,怎么来这样脏乱的地方。”
那宫人满脸笑意的瞧着安陵容,忆菱闻到慎刑司宫门里飘来的一股子恶臭和汗臭混杂的味道,便不自觉的用手绢轻捂住了鼻尖。
小顺子依照安陵容的意思,照旧上前打点,他塞给了那宫人一些银子,看见那宫人心满意足的接过,这才开口问道:“不知姑姑这里,是否有位叫宝娟的?”
“宝娟?”那宫人思索了一下,“哦,有的有的,前几日刚送来,按照太后和华妃娘娘的旨意,说就算是使出十八般武艺也要让她说真话。”
“所以奴婢下手就重了些,昨日正好受了刑,想必现在还被铁链锁着晕在那茅草枯根里。”
“小主可是有什么吩咐?尽管交代奴婢,别的奴婢不敢担保,小主若是想让宝娟更难过些,奴婢倒是还有些手段。”
安陵容不自觉的微微摇头:“姑姑的手段宫里众人皆知,我也很放心。只是不知在重刑之下,宝娟吐露干净没有?”
“这贱婢是个嘴硬的,现在刚折磨了半条命,也硬是闭着嘴一个字都不说。”那宫人怒目圆睁,一副狠心肠的模样,“不过小主放心,这后面还有三十道刑法等着她。”
“自古以来就没有谁能抗过慎刑司七十二道刑法的,奴婢就不信届时她还不张嘴,小主不用过于操劳此事,就交给奴婢吧。”
安陵容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刻意的笑道:“辛苦姑姑了。”
“能否让我进去看看宝娟,我与她还有几句话要说。”
那宫人侧身让开,只提醒道:“安贵人请。里面阴暗潮湿,小主若是觉得不适,还请立刻出来。”
“多谢。”
安陵容在忆菱的搀扶下走进慎刑司,小顺子尾随在后面,一进去,湿臭裹挟着不知名的味道便更加重了,熏得人快要晕过去。
走过几个木头隔间,带路的宫人停下,小声说道:“就是这里,小主要说什么可以放心说,奴婢去进来的口子守着。”
慎刑司的宫人离开之后,安陵容才完全将目光放在躺在地上的宝娟身上。
虚弱不已,蓬头垢面,十根手指上的血痕已经凝固,衣物以及光着的脚踝处都有血迹侵染的痕迹。
宝娟就那样躺在一堆乱草里,纷乱的头发遮掩住面部,无声无息,再没有一点生气。
像是感觉到有人在注视她,宝娟虚弱的睁开眼,本还以为是折磨她的宫人又来了,谁曾想面前浮现的却是那张她曾回忆过无数遍的脸。
宝娟靠着墙缓缓坐起,她目光混沌,却仍知道眼前来人是谁。
只是没了什么说话的力气。
几天的断食断水让她生不如死,干渴难耐,嗓子从哑变为失声,逐渐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你后悔吗?”
安陵容的话回荡在这一处小小的牢间里,宝娟黯然**的坐在地上,就那么坐着,背后的光拓印出她瘦小的身形,看不见面部隐藏在阴影下的神色。
究竟是懊悔,还是不甘。
安陵容很想知道,宝娟是否真的有过那么一刻,把她当成自己的主子。
还是从始至终,安陵容都是被欺骗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