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10月17日 19:13
搪瓷碗里的糯米饭泛着青灰色,苏青用铝勺拨开表面,米粒间掺杂的纸灰打着旋沉到碗底。八仙桌上摆着三菜一汤,蕨菜炒腊肉泛着诡异的油光,汤面上浮着整只泡发的黑蝙蝠。
\"苏队长,趁热吃嘛。\"村支书杨德贵咧开黄牙,中山装左胸别着的领袖像章沾着油渍,\"咱这山里头条件艰苦,莫要嫌弃啊。\"
苏青余光扫过墙角的纸灰盆,盆沿还粘着未烧尽的黄裱纸。吊脚楼的梁柱上缠着褪色的红色布条,每条布都写满朱砂符咒。同行的技术员小林刚要夹菜,被桌下伸来的枯手攥住脚踝。
\"哎哟!\"小林打翻汤碗,褐色的汤汁在桌面漫开。苏青看得真切,汤汁流过的地方显现出细密的掌纹痕迹。
杨德贵突然用筷子敲碗边:\"莫糟蹋粮食!\"梆梆两声震得房梁都落下灰尘,小林腿上的枯手瞬间缩回黑暗。赤脚医生吴秀秀端着陶罐过来添饭,蓝布衫下的银项圈叮当作响。
\"苏队长尝尝苞谷酒。\"吴秀秀舀酒时袖口滑落,腕间红绳系着的铜铃却未发出声响。酒液入喉的刹那,苏青尝到一股腐烂泥土混着铁锈的味道。
饭厅外的晒谷场忽然炸响铜锣,十几个举着火把的村民围着卡车直转圈。老赵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火星照亮他发青的眼窝:\"他们在打煞,给车驱邪呢。\"
\"杨支书,我们的仪器可别烧了......\"苏青刚起身就被按住了肩膀。杨德贵的手像块冰凉的铁秤砣:\"苏队长,夜里莫要出这个门。后檐沟里有野猫子会拖娃,惊到你们城里人可不好。\"
子夜时分,苏青被腹中绞痛惊醒。竹床下的耗子啃咬着木箱,月光透过雕花的窗棂,在地上投出兽爪似的黑影。她摸到手电筒,胶木外壳上凝着层粘腻的水汽。
茅厕在吊脚楼的西头,穿过走廊时,苏青听见楼下传来剁肉的声音。菜刀撞击砧板的节奏里混着含糊的哼唱:\"三月三,鬼换衫,换个皮囊好上山......\"
手电筒射出的光扫过楼梯转角,吴秀秀正蹲在天井烧纸钱。火盆旁摆着五碗生米,每碗都插着三炷倒头香。青烟扭曲成麻花状,隐约在半空中显出个歪斜的\"囚\"字。
\"吴医生?\"苏青刚出声,吴秀秀突然打翻火盆,灰烬里露出半张烧焦的相片——正是白天卡车事故中死去的司机。
茅厕的木门吱呀作响,苏青刚解完裤带就察觉不对劲儿。松木板缝隙渗出黑色黏液,腥臭味比粪坑更刺鼻。她慌忙起身,手电筒滚落粪坑的刹那,照见粪坑里沉着个缠满红绳的骷髅头。
骷髅空洞的眼窝里突然钻出条蜈蚣,苏青倒退着撞上隔板。隔壁的蹲位传来窸窣声,小林的声音带着哭腔:\"苏姐,有东西在摸我大腿......\"
\"快出来!\"苏青踹开隔间门,手电光照见小林惨白的脸。他工装裤褪到脚踝,大腿内侧赫然印着五道青紫色的抓痕。更恐怖的是粪坑里伸出一条灰白色的手臂,正攥着团草纸往骷髅嘴里塞。
两人跌跌撞撞的跑回走廊,此时晒谷场的火把全都熄灭了。浓雾中亮起一盏煤油灯,杨德贵的声音从雾里飘来:\"苏队长,不是告诉过你莫乱跑嘛?\"
苏青把小林护在身后:\"我们需要医生。\"
杨德贵的灯罩上爬满了小白蛾子,他歪头盯着小林腿上的抓痕:\"吴秀秀回娘家收苞谷了,我屋里头有红药水。\"他说话时嘴角向耳根咧开,露出牙龈上密密麻麻的黑色线头。
诊疗室药柜里摆满了蒙灰的玻璃瓶,标签上写着\"1951年制\"。杨德贵用镊子夹起一个棉球,红药水却散发出尸臭味。小林突然抽搐着指向窗外:\"苏姐!快看!晒谷场!\"
雾中隐约可见几十个佝偻身影,正用长竹竿挑起勘探队的被褥。那些\"人\"的脚掌反折着,后脑勺贴着脊梁骨,走起路来像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
\"莫看!\"杨德贵猛地关上木窗,震落墙上的赤脚医生宣传画。画纸背面露出泛黄的符纸,朱砂画的钟馗像倒悬着,剑尖正对着苏青的眉心。
这时,小林突然呕吐出黑色絮状物,杨德贵往他嘴里塞了把香灰:\"山风入体,明天找吴秀秀收惊。\"他转身从神龛暗格取出一个陶罐,罐身用血画着扭曲的五官,\"苏队长把这个抹在门框,保你安睡到天光。\"
回房间的途中,苏青在楼梯拐角撞见了吴秀秀。女医生拎着药箱,银项圈却不见了,脖颈处留着圈紫红色勒痕。她小声的说:“苏队长,千万莫用那个陶罐。\"
\"什么意思?\"
吴秀秀刚要开口,楼下传来了杨德贵的咳嗽声。她往苏青手心塞了颗硬糖,糖纸是1952年的旧报纸:\"含着睡,听到猫叫莫应声。\"
到了后半夜,苏青被瓦片碎裂的声音惊醒。月光把窗户纸照得惨白,窗棂上趴着一个巴掌大的黑影。那东西发出婴儿啼哭般的猫叫,利爪刮擦声里混着人语:\"青妹崽......青妹崽......\"
吓得苏青赶忙用被子蒙住头,舌尖的硬糖化开是一股铁腥味。猫叫声忽远忽近,最后停在了床头。被褥被利爪撕开时,她摸到了枕边的地质锤。
\"嘭!\"
锤头砸中物体的触感像击中灌水的皮囊。苏青掀开被子,看见床尾趴着一只没有脑袋的黑猫,断颈处涌出的却是黄裱纸灰。窗纸破洞处粘着一缕花白头发,在夜风里轻轻摇晃。
鸡鸣时分,苏青在脸盆里发现混着纸灰的污水。当她掬水洗脸时,水面浮现出吴秀秀扭曲的脸:\"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