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隐沟的清晨是从一声尖叫开始的。
王寡妇提着水桶去井边打水时,发现井沿上搭着一件大红嫁衣。嫁衣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袖口和衣襟上沾着黑红色的污渍,像干涸了的血。她壮着胆子用木棍挑开衣领——里面裹着一对银耳坠,棺材形状的,棺盖上刻着“周”字。
“秀娥……秀娥的耳坠!”王寡妇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村里人很快聚了过来,李三家大门敞开,屋内空无一人。桌上摆着半碗冷掉的粥,筷子交叉搁在碗沿,像某种祭祀的仪式。神婆蹲在门槛边,手指捻起一撮香灰,灰烬里混着几粒黑黢黢的东西,像是烧焦的米。
“是‘阴饭’。”神婆声音沙哑,“那东西……把她带走了。”
这时人群一阵骚动,几个胆小的妇人已经开始啜泣。李三失踪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但井边那件嫁衣已经说明了一切——三十年前,周家全族死于山洪,下葬时穿的正是这种式样的寿衣。
三天后,雾隐沟迎来了最隆重的祭祀——“黑面公”诞辰。
按照祖制,这天全村人要齐聚山神庙,供奉三牲酒礼,祈求山神保佑来年风调雨顺。可今年气氛格外压抑,神婆坚持祭祀必须照常进行,甚至比往年更隆重。
“得稳住‘它’。”神婆对村长低语,浑浊的眼睛里闪着诡异的光,“秀娥已经没了,不能再激怒山魈。”
祭祀品摆上了供桌:一颗煮熟的猪头、三碗新米、一壶高粱酒。猪头嘴角被筷子撑开,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两颗黑豆做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众人。神婆点燃香烛,青烟笔直上升,却在接近房梁时突然扭曲,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攫住了。
“跪——”
村民们齐刷刷跪下,额头贴地。神婆摇动铜铃,开始吟唱古老的祷词。可念到一半,她的声音突然卡住,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最前排的王寡妇第一个发现异常——供桌上的猪头,不知何时变成了一颗腐烂的人头!
溃烂的皮肉耷拉着,露出森白的头骨,空洞的眼窝里爬出几条肥白的蛆虫。更可怕的是,那颗头的嘴竟然在一张一合,发出“咯咯”的声响,像是努力想说什么。
“山神……发怒了!”有人尖叫起来。
场面瞬间大乱,村民们连滚带爬地往庙外逃。可跑到门口的人却猛地刹住脚——庙门外不知何时弥漫起浓雾,雾中隐约立着几个黑影,身形僵硬,像是吊死的尸体在随风摇晃。
神婆猛地抓起酒壶,将酒泼向供桌。酒液接触到腐烂人头的瞬间,碗里的米“哗”地变成了密密麻麻的黑虫,疯狂涌向四周。更骇人的是酒碗——原本清澈的高粱酒,此刻竟浮着一层黏稠的血沫,血沫中缓缓升起几缕头发……
“跑!全都跑!”神婆声嘶力竭地吼着,自己却站在原地没动。
当夜,参与祭祀的七个人做了同一个梦。
他们梦见自己站在山涧边,月光惨白,照得溪水像流淌的汞。水里漂浮着许多红绳,绳子上系着小小的木牌,每个牌子上都写着一个名字——全是雾隐沟已故的人。
梦里有个声音轻轻说:“吃吧……吃了就不饿了……”
他们低头,发现自己手里攥着什么东西——那竟是自己的手指,已经啃得露出了骨头,可嘴里仍残留着血肉的甜腥味。
王寡妇是第一个惊醒的。她满嘴是血,右手食指缺了半截,断处参差不齐,像是被生生咬下来的。而她的枕边,整整齐齐摆着六根手指——正是其他六个参与祭祀的人所缺失的。
第二天清晨,村民们在山涧边发现了那七个人。
他们跪成一圈,低垂着头,双手浸在冰冷的溪水里。每个人的嘴角都撕裂了,露出沾血的牙齿,而溪边的石头上,散落着被啃噬干净的指骨。
最诡异的是,七个人的手腕上,全都系着一条崭新的红绳。
神婆是最后一个赶到的。她拨开人群,看到这一幕时,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她扑上去撕扯那些红绳,可绳子刚一碰就化成了灰,灰烬里飘出几缕猩红的火星。
“完了……全完了……”神婆瘫坐在地上,眼神涣散,“它开始清算了……”
一个胆大的后生颤声问:“婆子,这到底是啥邪祟?!”
神婆缓缓抬头,脸上的皱纹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深刻。
“不是邪祟。”她嘶哑地说,“是债主。”
当夜,神婆独自去了山神庙。
庙里的“黑面公”神像依然端坐在神龛里,泥塑的面容模糊不清,唯有嘴角那抹笑格外刺目。神婆举起油灯,火光摇曳间,她突然发现神像的漆皮剥落了一小块,露出底下木质纹理——那根本不是什么山神,而是一尊粗糙的木偶!
更可怕的是,木偶的脖子上缠着一圈红绳,绳子上挂着七个小木牌,牌子上赫然写着今天那七个人的名字!
神婆的手剧烈颤抖,油灯“啪”地摔在地上。火苗窜上神龛的瞬间,她终于看清了——黑面公神像的衣袍下,露出一角褪色的戏服。
“原来……是你们……”神婆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如枭啼,“三十年了……戏班的冤魂……回来讨债了!”
她转身想逃,却听见身后传来“咔哒”一声——
神像的头,缓缓的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