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陈青山三人便踩着结霜的山路朝天池赶。乌鸦群在前头引路,飞一段停一段,黑压压的翅膀拍打着晨雾,像在催促他们。
那日苏边走边搓着银链上的孔雀纹,链子冷得像冰,纹路里渗出的靛蓝汁液早已凝固。他低声道:\"铜蛇吐水银,老辈人说这是山神发怒的征兆。\"
宝音老汉喘着粗气,从怀里掏出一个桦树皮小盒,里头装着晒干的熊胆粉。他蘸了一点抹在眼皮上,突然指着右侧山坳:\"那块石头在动!\"
陈青山按着腰间的左轮枪望去。晨雾中,一块青灰色\"岩石\"正缓缓蠕动,鳞片刮过冻土的沙沙声令人头皮发麻。那东西突然昂起头,露出青铜铸造的三角头颅——正是昨夜祠堂里那条铜蛇的缩小版,只有胳膊粗细,但眼睛同样泛着水银的光泽。
\"是探路的哨子蛇。\"老萨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老人不知何时跟上了他们,鹿皮靴上沾满露水,\"铜蛇主魂还在祠堂底下,这些小的专啃人脚后跟的筋。\"
小铜蛇突然弹射而来。陈青山拔枪要打,老萨满却抢先掷出三枚骨铃。铃铛在空中裂开,爆出的香灰迷了蛇眼。那东西落地后疯狂扭动,竟从嘴里吐出一卷油纸。
油纸展开是张德文地图,标注着天池周边的十二处泉眼。每个泉眼位置都画着骷髅标记,旁边注有\"1908.11.3\"的日期——正是铜牌上陈延鹤失踪的日子。地图背面用钢笔写着:\"第七泉眼下有馈赠\"。
\"是太叔公的笔迹。\"陈青山摩挲着纸上的墨渍。他祖父书房里有本《长白草药志》,批注的撇捺走势与这一模一样。
雾气忽然变浓。乌鸦群在前方发出刺耳的聒噪,翅膀拍打声凌乱起来。那日苏的银链突然自行飞向左侧,链头孔雀纹大张,像在警告什么。
三步外的枯草丛里,躺着一具新鲜的狍子尸体。野兽的肚皮被利刃剖开,内脏摆成北斗七星状。心脏位置插着根冰锥,锥体刻着德式花纹,融化后形成的小水洼里漂着张照片——三百口青铜棺中的\"人\"已经少了一半,剩余的都面朝东方抬起双臂,如同在举行某种仪式。
\"他们在往长白山移动。\"那日苏用银簪挑起照片。当簪尖碰到冰锥融水时,簪头的孔雀眼突然变成血红色,\"这些不是活尸......是借山髓晶养出来的炼金傀儡。\"
老萨满抓起把带血的雪按在陈青山额头。雪化时,陈青山眼前闪过零碎画面:太叔公站在天池边,将左轮手枪的子弹一颗颗压入冰层;德**官的怀表链缠在冰锥上,表盖内侧刻着编号。
宝音老汉突然闷哼一声。他脚边的冻土裂开细缝,七八条小铜蛇正从地底钻出。这些蛇比先前那条更细,像铜线般缠上他的鹿皮靴。老萨满抓起腰间皮囊泼出暗红液体——是混着朱砂的黑狗血,铜蛇沾到后立刻僵直,变成真正的金属丝。
\"快走!\"老萨满拽起宝音,\"蛇群出动说明铜蛇主魂快醒了。\"
乌鸦群这时突然集体转向,朝着天池东北角的悬崖飞去。陈青山跟着跑出没多远,怀里的铜镜突然变得滚烫。他掏出来一看,镜面映出的不是他们几人的倒影,而是悬崖剖面图上的石室——翡翠匣子正在震动,匣盖缝隙渗出蛛网般的红光。
山路在此处分岔。左侧是猎户踩出的羊肠小道,右侧岩壁上却多了排人工开凿的凹坑,每个坑里都嵌着枚铜钱。陈青山认出这是陈家祖传的\"引路钱\",光绪年间的吉林官铸,边缘被刻意磨出刃口。
\"太叔公留的路。\"他掰下枚铜钱,钱孔对着阳光时,地上竟投影出个箭头符号,指向悬崖背面,\"走右道。\"
凹坑尽头是面冰瀑。那日苏用银链击碎表层薄冰,露出后面黑黝黝的山洞。洞口的冰棱排列成诡异形状,像被高温灼化后又重新凝固。
洞内传来齿轮转动的咔嗒声。陈青山点燃松明火把,火光刚亮起就被吸走大半,只剩豆大的蓝焰勉强照明。岩壁上布满细密的凿痕,痕迹组成德文单词\"Eintritt verboten\"(禁止入内),但每个字母都被利器划出了裂痕。
七步之后,山洞突然下折。铁梯嵌在垂直的岩壁上,锈蚀的踏板仅容半只脚。陈青山刚踩上第一阶,整架梯子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下方黑暗中亮起了两点银光。一条碗口粗的铜蛇正盘踞在梯底,蛇身缠着一具穿德式军装的干尸。尸体的右手齐腕而断,断骨处插着把刻满符文的匕首——与陈青山在幻象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别碰那把匕首。\"老萨满从怀里掏出一个皮影人偶。人偶遇风自燃,带着火星飘向铜蛇,\"那是血契的......\"
话未说完,铜蛇突然暴起。蛇头撞灭火星,水银从眼眶喷涌而出,在空中凝成德文短句。那日苏的银链飞旋成盾挡住毒液,链环却被腐蚀得滋滋作响。
陈青山趁机滑下铁梯。落地时他踩到一个硬物,捡起发现是块怀表,表链已经断裂,盖子上刻着\"符号\"。当他拨开表盖时,表盘竟没有指针,只有个微缩的山髓晶碎片在十二个刻度间游移。
铜蛇调转方向朝他扑来。陈青山举起怀表,山髓晶突然爆出强光。蛇身像被无形的手攥住,在半空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借着这个间隙,陈青山看到蛇腹有块鳞片颜色略浅——正是幻象中太叔公塞入子弹的位置。
他掏出左轮手枪。弹巢里还剩五发子弹,每颗弹头的红金属都泛着山髓晶光泽。枪响时,铜蛇七寸处炸开团蓝火,整条蛇顿时瘫软下来,变成真正的青铜雕塑。
干尸突然坐直身子。没有嘴唇的牙床开合着,发出铁器摩擦般的声响:\"第七处......\"它举起断腕指向洞窟深处,骨茬在岩壁上划出长痕,刮落的石粉组成满文\"慎入\"二字。
怀表里的山髓晶突然跳向那里。陈青山循着干尸所指方向望去,石壁上有道几乎与岩缝重合的暗门。门缝渗出的寒气在地面结霜,霜花图案正是铜镜里见过的翡翠匣子纹样。
那日苏用银链缠住门缝发力。链环绷直时,暗门轰然洞开,扑面而来的冷风中混着水银味。石室中央的祭坛上,翡翠匣子正在疯狂震动,匣盖的锁扣已经崩断了一半。
陈青山刚要上前,怀表突然变得滚烫。表盖自动弹开,山髓晶碎片跳出表盘,悬浮在空中指向祭坛后方——那里垂着一幅积满灰尘的旗子,德式军旗的底子上用血画着长白山地形图。
旗子掀开的刹那,陈青山浑身血液都冻住了。旗后站着个穿清朝官服的人,背影与铜镜里的一模一样。那人缓缓转身,露出的却是太叔公陈延鹤的面容,只是双眼泛着不自然的银光。
\"青山哪......\"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来得太早了。\"
太叔公的右手按在翡翠匣子上。匣盖缝隙里渗出的红光映亮了他腕间的铜牌——圣血兄弟会执事徽章在红光照耀下,竟渐渐褪去德文,露出底下刻的满文\"伪\"字。
怀表在这时坠地。表壳碎裂的声响中,陈青山听见祠堂方向传来沉闷的震动。老萨满面色骤变:\"铜蛇主魂出洞了!\"
翡翠匣子突然炸开。红光中,半截镇山钉的钉尖悬浮而起,而太叔公的身影开始模糊。陈青山扑上前去抓钉尖,手指却穿过了虚影——钉尖径直飞向他的眉心,在接触皮肤的瞬间化作一滴血珠。
铜镜从陈青山怀里自动飞出。镜面映出天池水底的水晶柱,柱内的镇山钉钉身正在剧烈震颤。而更可怕的是,镜缘浮现出十二个光点,正从不同方向朝天池汇聚——每个光点都是一具穿清朝官服的炼金傀儡。
太叔公的虚影彻底消散前,嘴唇动了动。陈青山认出那是陈家家传密语的口型:\"钉魂在血,非玉非镜。\"
洞外传来雪崩般的轰鸣。宝音老汉冲进来大喊:\"天池的水变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