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小路上,沈月棠怀抱着包袱,脚步匆匆。
从村里到镇上,有五里地的路程。
镇上才有往外发的车,她要做清早第一班大巴车去县里,再从县里换火车,回到商都。
走着走着,感觉身后多出一个人的脚步声。
她走快两步,他跟着走快。
她停下来,他也跟着停下。
吓得她浑身血液噌一下冲到脑子,脚步都踉跄了一下,差点一脚摔到路上泥坑里!
“慢点。”
伴随着男人低沉的声音,沈月棠胳膊也被稳稳托了起来,她不用转头看,就知道那人是谁。
徐凛。
他来干什么?
直到她要走,来抓她回去的?
“别怕,天太晚了,我送你去镇上。”
徐凛似乎看出了她的忐忑,她的顾虑,不等她开口,就主动解释。
他高大的身躯,替她挡住大部分的寒风。
沈月棠忽然感觉,周围黑暗的夜色,也没有刚才那么吓人了。
刚想说拒绝的话,就咽回到肚子里。
“你怎么知道我今晚走?”
徐凛闷声回答,“有心,就会知道。”
沈月棠哼了一声。
有心的话,当初就不会一声不吭的离开,让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被抛弃的人,甚至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陷入不断自责,自我怀疑的深渊里。
到了镇上,天忽然下起雪来。
瑞雪兆丰年。
沈月棠却在发愁,镇上没有专门修车站,几辆大巴车胡乱停在路边,就算是车站了。
她总不能在雪地里站一夜吧?
徐凛并没有带她去车站,而是去了距离车站附近的一家招待所。
“不行,我不能跟你去住招待所。”
她停住脚步,一张口,风雪就往嘴巴里钻。
她和徐凛俩人孤男寡女,没有介绍信,万一被查风纪的红袖箍查到……
“为什么不能?外面能冻死人,你想被冻死吗?还是怕我对你怎么样?”
大雪天里,徐凛把她往怀里抱了抱,笑着说,“我真想对你怎么样,难道还要挑地方?”
这一路,沈月棠都被徐凛扶着,他也算规矩。
没想到一远离村里,他就跟现原形似的,把无耻的本性暴露无遗。
“你最好说到做到!”
外面太冷了。
她不得不暂时妥协。
徐凛不知道怎么跟招待所的人交涉的,服务员很快给了他们一枚贴着房间号的钥匙。
还殷勤送来了两个暖水瓶,还有四个馒头。
房间门被关上,逼仄的房间里,沈月棠坐在床上。
她的棉鞋已经被雪水染湿了,脚指头在鞋子里冻得像被猫咬一样,又冷又疼。
徐凛倒了一盆热水,蹲在她面前,伸手去抓她的脚。
沈月棠皱眉,把脚躲开,“我不洗,我不冷。”
徐凛头都没抬,什么也没说,不容她拒绝地抓住她的脚腕,脱掉沾了水的鞋子,潮湿的袜子,把她的脚摁到热水里。
发烫的热水没过脚面,冷和痒的痛苦都得到了缓解,连带着浑身毛孔都放松了,透着热乎气儿。
沈月棠忍不住满足地长长舒了口气。
徐凛还把手伸进热水里,轻轻揉着她的脚。
这次,她放任了他的动作。
看着他蹲在自己面前,像只大黑狼狗,那么忠诚,又那么有灵性。
沈月棠觉得,有些事,还是说清楚的好。
“徐凛,别白费力气了,你对我再好,我也是要走的。”
“这个地方,我也不会再回来。”
“咱俩没可能了。”
徐凛抬起头,一路上光线太暗,直到这一刻,沈月棠这才看清他的样子。
他像是半个月没刮胡须,满脸的黑胡茬,又野又凶。
头发也很久没有剪过的样子,盖住了一点眉眼。
多亏他眼睛够大,鼻梁够挺,五官够端正,不然,真像是不知道从哪儿来冒出来的逃窜犯。
这才几天没见,怎么就成这个鬼样子了?
“看来,你真是恨透了我了。”
徐凛皱眉叹气,手心里捧着她的脚,“可你也要听我解释,我是有任务,没有办法给你留下信息,我也没想到,你会插队到我家,还差点当了我弟妹。”
“所以说,这事儿还要怪我了,对吧?”
沈月棠一抬脚,盆里的水就被她撩起来,水珠溅到徐凛脸上一些。
沈月棠发誓,她不是故意的,徐凛却若无其事地用袖口一擦,一遍用毛巾把她脚上的水仔细擦干净,一边好脾气地说,“我怎么会怪你?我是稀罕你,想跟你结婚。”
沈月棠感到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敢情她刚说的话,他一点都没听见啊。
或者说,她的话,他一点都不在意。
她拧着眉道,“我说了,咱俩没可能了。”
徐凛朝她微微一笑,“我听见了。”
“这地方你不喜欢,不回来就不回来。”
“至于咱俩,以后的事,我不敢再给你什么保证,就算你以后找个比我更好的,我也不怨你。”
听他的意思,好像还是不肯放手。
可笑,商都和洪县几百公里远,她这一走,从此山高水长,他退伍后各种关系都要转回原籍,他怎么好意思说什么以后?
沈月棠冷笑道,“徐凛,我就算随便找个,也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
徐凛喉头滚动了一下,最后很有风度地站起来。
“行,那我就祝你前程似锦,事事顺意。”
徐凛走了。
这一夜,沈月棠睡得很好。
第二天一早,她收拾好东西出门,刚好徐凛也从隔壁出来。
他跟昨晚换了个人似的,头发剪利索了,胡子也刮了,整个人看起来爽朗磊落。
沈月棠多看了他两眼。
徐凛轻轻压了压嘴角,笑的很悠然地说,“别看了,再看就赶不上车了。”
沈月棠嘁了一声,转头走在前头。
徐凛送她去车站,车票是他买的,沈月棠坐在车上,看见天天去找大巴车司机不知道说了什么,司机连连点头,专门招呼她,让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这个位置不容易晕车,这是给你的。”
徐凛塞给她一个包裹,从昨天晚上他就一直拿着这个包裹。
“我不要,你拿走。”
沈月棠把包裹推过去,徐凛按住她的手,“这是我跟徐家欠你的,先还这一部分,你不收,我就默认你还舍不得我,那你也别走了。”
沈月棠都被气笑了,抓起包裹就要往车窗外扔——
“听话。”
徐凛再次按住她,眼神带了几分压迫感。
车子要启动了。
司机催促着送站的人下车,徐凛走了,沈月棠从后视镜里,看见他站在路上,在漫天的风雪里,朝着开动的车用力招手。
他的身影也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个小黑点,消失不见。
她也仰起头,默念,“徐凛,再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