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一拖再拖,转眼间到了光和三年(180年)末,皇后的位置已经空置两年多了。
皇后之位已空悬两年有余,宫中上下虽心照不宣,却也习以为常。
直到这日大朝会,太常刘焉终于按捺不住,手捧玉笏出列奏道:“陛下,易有云:'一阴一阳之谓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而皇后之位空置日久,恐有损国体啊!”
刘宏正无聊地数着殿内藻井上的彩绘云纹,听到此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缓缓坐直身体,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爱卿所言极是,朕每思及此,夜不能寐啊。”
大殿内的炭盆噼啪作响,散发出松木的清香。刘宏敏锐地注意到,三公九卿们交换着眼色——他们终于按捺不住了。
侍中荀爽紧接着出列:“陛下,臣请立范阳卢氏之女为后。卢氏乃名门望族,世代忠良,其女通晓诗书,仪态万方...”
“荀爱卿,”刘宏突然打断他,眼睛眨巴得像只无辜的小鹿,“卢贵人入宫几年了?”
荀爽一怔:“回陛下,已有三载。”
“可曾为朕诞下皇子?”刘宏继续问道,声音轻飘飘的,却让荀爽的后背瞬间渗出冷汗。
“这个...尚未...”
刘宏又转向太尉杨赐:“杨爱卿推荐的太原王氏之女呢?”
杨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王贵人入宫两年...”
“可有子嗣?”
“暂...暂无...”
刘宏长叹一声,站起身踱了几步,玄色龙袍的下摆在金砖地面上拖曳出轻微的沙沙声。他突然转身,目光如炬:“众爱卿,先帝桓帝之事,想必诸位记忆犹新吧?”
满朝文武顿时噤若寒蝉。桓帝一朝,正是因为皇后多年无子,导致皇位继承问题险些酿成大祸,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又不敢明言的禁忌。
“如今后宫之中,唯何贵人为朕诞下皇子辩儿,现已四岁。”刘宏的声音陡然提高,在大殿内激起回响,“朕若立无子的贵人为后,岂非要重蹈先帝覆辙?届时社稷动荡,这个责任...”他故意拖长了音调,“该由谁来担当?”
一阵寒风穿堂而过,吹得烛火摇曳不定,在大臣们的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阴影。
刘宏看得分明——杨赐的面皮抽动了几下,袁隗的手指紧紧攥住了玉笏,张济的胡须微微颤抖。他们都知道,皇帝这一击正中要害。
“诸位爱卿,”刘宏又恢复了那副为难的表情,“朕何尝不想早日立后?可为了大汉江山,为了祖宗基业...”
杨赐忽然抬头,眼中精光暴射:“陛下!即便如此,何氏出身微贱,如何能...”
“杨公!”司徒袁隗突然出声打断,他权衡利弊,知道今日已难逆转,“陛下所言极是。国本之事,当以社稷为重。”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若...若何贵人确实为陛下诞下皇子,立为皇后...也未尝不可...”
这句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朝堂上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刘宏心头一阵狂喜,却强行按捺住,面上仍是那副忧国忧民的神色。
太常刘焉突然跪下:“陛下!臣请三思啊!何氏一门屠沽之辈,若登后位,恐贻笑大方啊!”
刘宏眼中寒光一闪:“刘爱卿的意思是,宁愿朕步先帝后尘,也不愿让皇长子之母为后?”
刘焉顿时语塞,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诸位爱卿若实在反对,”刘宏忽然坐回龙椅,懒洋洋地说,“那就继续空着吧。朕倒是不急...”他故意拖长了声调,“再等个三五年也无妨,说不定哪位贵人就能为朕诞下皇子呢?”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大臣们本就动摇的决心。谁都知道,皇帝这是在**裸的威胁——若不同意立何氏为后,皇后之位就会一直空置下去,而世家女子入宫多年不孕已是事实,再等下去只会让何氏的地位更加稳固。
杨赐、袁隗、张济等人凑在一起低声商议,几颗白发苍苍的脑袋几乎碰在一起。刘宏悠闲地靠在龙椅上,欣赏着这群平日趾高气扬的老臣们进退维谷的窘态。
终于,杨赐转过身来,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仿佛又苍老了十岁。
他深深一揖:“陛下...圣明。臣等...附议。”
刘宏差点笑出声来,他急忙用袖子掩住嘴,假作咳嗽掩饰过去:“既如此,那便拟旨吧。立何贵人为皇后,择吉日举行册封大典。”
当宣布退朝的声音响起时,刘宏几乎是蹦跳着离开大殿的。一回到宣室殿,他就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陛下何事如此开怀?”中常侍张让悄然出现,细长的眼睛闪着精明的光。
“张让啊张让!”刘宏拍着大腿,“你是没看见那些老家伙的表情!哈哈哈!跟吞了只活苍蝇似的!”
张让谄媚地笑着:“陛下圣明。那何贵人...”
“传旨!”刘宏突然正色道,“不,朕亲自去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与此同时,走出未央宫的大臣们三三两两地聚在宫门外,脸上的表情像是刚参加完一场丧礼。
“竖子不足与谋!”杨赐咬牙切齿地骂道,手中拐杖重重杵地,“竟被这等市井之徒得逞!”
袁隗摇头叹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好在皇子刘辩年岁尚小,我们还有机会...”
“机会?”刘焉冷笑,“你们还没看出来吗?何氏背后定有张让那些阉人撑腰。这哪是立后?分明是宦官与寒门勾结,要夺我世家权柄!”
一阵刺骨的寒风卷起地上的残雪,吹得众人纷纷拢紧了衣袍。天色渐暗,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而在西园的椒房殿内,何莲——曾经的何贵人,现在的何皇后——正捧着四岁的刘辩,温柔地教他认字。当宫人慌慌张张跑来报信时,她的手微微一颤,墨汁滴落在雪白的绢帛上,晕开成一朵黑色的花。
“娘娘!大喜啊!陛下要立您为后了!”
何莲的唇角缓缓扬起,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她低头看着怀中懵懂无知的孩子,轻声道:“辩儿,听见了吗?你要做太子了...”
窗外,暮色四合,未央宫的轮廓在夕阳中显得格外森严。谁也不知道,这场立后之争的余波,将会在未来的岁月里,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