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像野火般传遍营地——那个南方来的药师,竟敢在神选会上顶撞三十六子和七十二女,硬是从祭旗名单上抢下了三百条人命。
\"他疯了吗?\"一个断了胳膊的老战士躺在帐中,声音沙哑,\"我们这些废人,值得他得罪祖灵?\"
可当李当归掀开帐帘,带着满身药香走进来时,营帐里的质疑声渐渐低了下去。
他眼下的青黑清晰可见,手指上还沾着未洗净的草药汁,显然已经很久没合眼了。
\"桑吉大叔,\"李当归蹲下身,检查老战士的伤口,\"你的骨头已经开始愈合,再过两天,就能试着活动了。\"
桑吉愣住,低头看着自己本该废掉的手臂——原本溃烂的伤口竟已结痂,甚至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知觉。
\"……药师,\"他嗓音发颤,\"你到底是来救我们的,还是来害我们的?\"
李当归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从药囊里取出一块干粮塞进他手里:\"省着点吃,五天后,我带肉回来。\"
李当归站在营地中央,身后跟着十几个伤势较轻的族人。
他们大多拄着拐杖,或是手臂上缠着绷带,眼神里满是怀疑。
\"北三十里,鹰涧有鹿群。\"他展开地图,指向一处山谷,\"西南的瘴气林边缘,长着地茯苓,挖出来晒干,能当粮食。\"
人群里传来几声嗤笑。
\"药师,你是不是被瘴气熏糊涂了?\"一个年轻猎人摇头,\"鹰涧的鹿早被猎光了,至于什么地上的草?那玩意儿又苦又涩,吃了还会肚子疼!\"
李当归没解释,只是看向猎人:\"你去不去?\"
猎人沉默片刻,突然抓起一根木棍当拐杖,一瘸一拐地站到他身旁:\"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信你一回。\"
其他人面面相觑,最终,十几个伤患跟了上来。
他们不信鹿群,不信地茯苓——但他们信这个敢在神选会上为他们争命的南方药师。
当李当归的队伍回到营地时,整个俱卢族都轰动了。
他们扛着十几头肥硕的野鹿,鹿肉被分割成块,用藤条捆好,沉甸甸地压弯了扁担。
更令人震惊的是,他们背上的箩筐里装满了灰褐色的块茎——地茯苓,晒干后磨成粉,能煮成糊粥,饱腹又耐放。
\"真……真的有鹿?\"先前嘲笑李当归的人都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摸着鹿角。
猎人咧嘴一笑,拍了拍鼓胀的肚子:\"药师带我们找到了鹿群的饮水地,一箭没放,光是设陷阱就抓了这么多!\"
大祭司站在人群之外,青铜面具下的目光晦暗不明。
三十六子和七十二女脸色阴沉,显然没料到李当归真能带回粮食。
而普通的俱卢族百姓,却已经围了上来,有人接过鹿肉,有人帮忙卸下地茯苓,甚至有几个妇人偷偷抹了眼泪——他们已经很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李当归站在人群中央,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五天没合眼,他的脚步已经虚浮,可当他看到那些原本要被献祭的病患,此刻正捧着热腾腾的肉汤狼吞虎咽时,嘴角还是忍不住扬起。
\"药师!\"岩雀挤到他身边,塞给他一块烤得焦香的鹿腿,\"你先吃!\"
李当归刚想推辞,却见周围的族人全都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直直盯着他。
他们没说话,可眼神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你先吃,我们信你。\"
\"听说了吗?那个南方药师,和预言中一样,会说两种语言!\"
\"大祭司的青铜面具亮了!三百年来第一次!\"
\"他带回了鹿肉,治好了伤员……除了预言之子阿尔盖布,谁能做到?\"
传言像野火般席卷整个营地。
李当归的名字被一遍遍提起,有人敬畏地称他为\"阿尔盖布\",有人低声祈祷,仿佛他是祖灵派来的救星。
可与此同时,另一种声音也在暗处滋长——
\"南方人狡诈,他救我们,必有所图!\"
\"三十六子说得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祖灵怎么可能选一个外人当预言之子?\"
桑吉拄着木杖,站在伤患营帐前,声音洪亮:
\"我这条命是药师从祭旗名单上抢回来的!如果这都不算祖灵庇佑,什么才算?\"
他身后,几十个被李当归救活的族人纷纷附和。
岩雀甚至爬上木箱,挥舞着半块鹿骨喊道:
\"他带我们找到了鹿群!没有他,我们早就饿死了!\"
几个年长的妇人低声念叨着古老的预言:\"‘金纹现,灾厄散’……这不正是预言里写的吗?\"
连一向沉默的云苓也站了出来。
\"这不是巧合。\"她轻声说,\"祖灵……已经做出了选择。\"
三十六子聚集在中军大帐,脸色阴沉。
雀翎——那位穿孔雀羽衣的女子——狠狠拍案:
\"荒唐!一个外人,也配称预言之子?\"
\"他救我们?呵!\"疤脸战士铁骨冷笑,\"说不定是白虎城的阴谋,让我们放松警惕!\"
最年长的白发长老闭目沉吟,最终缓缓开口:
\"大祭司被蒙蔽了……我们必须自己行动。\"
青铜面具下,大祭司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天启录》的残卷。
三百年来,她第一次动摇了。
李当归腕上的金纹是真的,可他的血统……
\"祖灵啊,\"她低声喃喃,\"您真的选了一个外人,来引领我们吗?\"
帐外,隐约传来欢呼声——李当归正在教孩子们辨认草药,笑声清澈得刺耳。
大祭司猛地攥紧骨杖。
瘴气林的边缘,夜雨淅沥。
云苓赤足踏在湿滑的岩石上,身形如雾,每一步落下,溅起的水花竟诡异地悬停一瞬,才缓缓坠地。
\"雨步,不是轻功。\"她的声音混在雨声里,忽远忽近,\"是让雨水告诉你,下一步该踏在哪里。\"
李当归凝神静气,模仿她的姿态,可刚迈出两步就踉跄滑倒,泥水溅了满身。
岩雀躲在树后偷笑,被云苓一记眼刀吓得缩回头。
\"再来。\"她甩来一根湿漉漉的藤条,\"握紧,感受雨的流动。\"
藤条上传来细微的震颤,像某种活物的脉搏。
李当归闭眼,忽然想起在螭吻营练剑——
\"剑势如水,流则不息。\"
宁将军的教诲浮现心头。
他猛地睁眼,踏步、旋身、借力——
\"哗!\"
水花炸开,他的身影竟如鬼魅般掠过三丈溪面,稳稳落在对岸!
云苓的瞳孔微微收缩。
\"……你以前学过?\"
李当归摇头,甩了甩湿透的额发:\"只是突然明白,这和剑法的'听劲'是一个道理。\"
接下来的夜晚,李当归的进步快得惊人。
第一夜,他能踩着浮萍横渡浅潭,身形比云苓还轻三分。
第三夜,他在暴雨中穿梭,竟无一片衣角沾湿——雨水仿佛主动避开了他。
第五夜,岩雀瞪圆眼睛,看着李当归踏着垂直的瀑布逆流而上,如履平地!
\"好厉害……\"少年嘟囔着,却被云苓敲了脑袋。
\"不是厉害。\"她望着瀑布顶端那个模糊的身影,低声道,\"是伟大的阿尔盖布本该有的天赋。\"
营地边缘的试炼场上,十几名雨女正在练习雨步。
她们脚尖点地,如蜻蜓掠过湖面,引得围观族人阵阵喝彩。
李当归默默站在人群最后。
\"南方人也想学雨步?\"一名雨女瞥见他,故意高声嗤笑,\"怕是连水坑都跳不过——\"
话音未落,李当归的身影突然消失。
下一瞬,他出现在试炼场中央的旗杆顶端,单足立于矛尖,连旗布都未惊动半分!
全场死寂。
云苓抱臂而立,嘴角微扬。
雀翎捏碎了手中的陶杯。
\"看见了吗?\"她对三十六子低吼,\"那南方人偷学我们的秘技,还用来羞辱雨女!\"
白发长老眯起眼:\"大祭司竟允许外族学雨步……她果然疯了。\"
晨雾未散,一柄骨刀“铮”地钉在李当归的药帐前,刀柄缠着染血的狼尾——俱卢族传统的生死决斗。
岩雀脸色煞白地冲进来:“药师!‘铁脊’巴图要和你决斗!他是三十六子里的单挑王,从没败过!”
帐外围观的族人已经黑压压挤成一片,有人兴奋低语:“预言之子对上战神巴图……谁更厉害。”
云苓掀帘而入,指尖发冷:“拒绝他,现在逃还来得及。”
李当归却平静地取下骨刀,“我接。”
决斗场设在祖灵祭坛,三十六子与七十二女环立四周,大祭司的青铜面具高悬主座。
当巴图**上身踏入场中时,地面都在震颤——他浑身肌肉如铁水浇铸,脊椎骨节突出如龙鳞。
“伟大的阿尔盖布。”巴图咧嘴一笑,露出镶着狼牙的牙齿,“我会把你的头骨做成酒碗。”
李当归沉默地解下药囊,取出一柄短剑。
剑出鞘的刹那,巴图突然暴起!
巴图的重拳砸裂地面,李当归以雨步急退,却被冲击波震得喉头腥甜——绝对的力量差距!
“跑什么!”巴图狂笑着追击,每一脚都踏碎石板,“预言之子就这点能耐?”
围观族人哗然,支持李当归的妇人们捂住眼睛。
李当归突然变向,短剑如毒蛇刺向巴图腋下三寸。
“铛!”巴图竟用臂骨格挡,火星四溅!
声音未落,李当归的剑势陡然化刚为柔,竟借着反震之力凌空翻跃,雨步踏空,剑尖点向巴图后颈!
“刺啦!”一道血痕绽开,全场惊呼!
暴怒的巴图开始狂化,皮肤泛起血雾。
李当归的剑却越来越慢,正是宁芙的“雪泥鸿爪”起手式!
当巴图的巨掌即将拍碎李当归天灵盖时,那柄看似迟缓的短剑突然消失,又从他绝对想不到的角度——自己的影子里刺出!
“噗!”剑尖精准捅入罩门,巴图轰然跪地,血如泉涌。
全场一片死寂。
巴图跪在血泊中,脊椎罩门被破。
按照俱卢族千年传统,胜者应当场斩下败者头颅,将其头骨制成祭器,血肉献给祖灵。
李当归的短剑抵在巴图喉头。
巨汉咧嘴惨笑:“动手吧……能死在预言之子手里……不亏……”
剑光一闪!
——却只是割断了巴图颈后的狼牙项链。
“你的命,我不要。”李当归用俱卢语说道,随后转身面向惊愕的族人,突然高声诵念——
那是“说法”曾经在螭吻营传授的《大智度论》,用古老的俱卢语言诵读时,音节如雨滴敲打青铜:
“大慈与一切众生乐,大悲拔一切众生苦......”
诵经声回荡在祭坛上。
妇孺老少纷纷跪地。
“难道他真是预言之子……”有人颤抖着看向那清瘦少年。
就连重伤的巴图都瞪大眼睛,因为李当归诵经的发音……竟和他在幼时听过的祖灵祭祀有些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