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罗城。
来福客栈的厨房里蒸腾着热气,氤氲的雾气中,一个身段窈窕的女人正麻利地翻炒着锅里的菜肴。
她约莫三十出头,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几缕发丝沾了汗水贴在修长的颈侧。
杏眼含笑,唇若点朱,眼尾虽有了几道细纹,却更添几分成熟的风韵。
藕荷色的粗布衣裳掩不住丰润的身姿,腰间系着的围裙带子勒出一截纤细的腰身。
\"老板娘,再加一壶酒!\"大堂里有客人高声喊道。
\"就来——\"她嗓音清亮,手上的动作却不停,锅铲翻飞间,香气四溢的酱爆肉片已经装盘。她端起盘子转身时,胸前的银链坠子晃出一道亮光,衬得锁骨处的肌肤愈发白皙。
几个年轻女伙计赶忙过来端菜,虽也都是清秀模样,可站在她身边,就像几株嫩柳衬着盛放的牡丹,顿时失了颜色。
大堂里的男客们目光黏在她身上,有人看得太专注,筷子夹空了都没察觉。
这时客栈的门帘被猛地掀开。
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大步跨进来,身形清瘦如竹,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短打,袖口还沾着几点墨渍。
他生得眉目如画,一双眼睛亮得惊人,虽不算健壮,但通身透着股伶俐劲儿。
跟在他身后的少女看起来更小些,约莫十五六岁,扎着两个俏皮的羊角辫。
她穿着鹅黄色的衫子,腰间系着一串银铃,随着步伐叮当作响。
小脸粉雕玉琢,杏眼灵动,樱桃般的嘴唇微微嘟着,显出不高兴的神色——她正瞪着那些偷瞄老板娘的客人,气得脸颊鼓成了包子。
少年敏锐地察觉到少女的情绪,连忙拽了拽她的袖子,压低声音道:\"别闹脾气......\"
少女甩开他的手,正要说话,少年已经眼疾手快地拉着她朝厨房走去。
他的脚步轻快,穿过大堂时带起一阵风,腰间挂着的一块青玉牌晃了晃,上面隐约刻着个\"柳\"字。
\"风二娘!\"少年扬起笑脸喊道,声音清朗如泉。
正在盛汤的女人闻声回头,见到两人时眼睛一亮,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她随手将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大堂里响起几声吞咽口水的声响。
柳春生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厨房门口,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朝正在忙碌的风二娘行了个书生礼。
风二娘一抬头,见是柳春生和铃儿,眉眼顿时舒展开来,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她将手中的锅铲交给一旁的阿萝,撩起围裙擦了擦手,朝他们走来。
\"哎呀,你们来了啊。\"风二娘声音温软,眼尾微微弯起,成熟的风韵中透着几分温柔。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柳春生的肩膀,\"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柳春生刚要回答,铃儿却先一步开口,小嘴一撇,语气里还带着几分未消的怒气:\"二娘,你是不知道,自从阿萝她们住进来后,你这客栈可真是热闹了!\"她环顾四周,看着大堂里那些时不时偷瞄风二娘的客人,又忍不住嘟囔道,\"而且……二娘你好像也越来越漂亮了。\"
风二娘闻言,先是一愣,随后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成熟女子的风情展露无遗:\"你这丫头,嘴巴倒是甜。\"
铃儿歪着头,眨了眨眼睛,忽然凑近一步,好奇地问道:\"二娘,你年轻的时候,该有多漂亮啊?\"
风二娘原本从容的笑容瞬间僵住,白皙的脸颊竟浮起一抹淡淡的红晕。
她虽是成熟妇人,平日里待人接物落落大方,可被铃儿这么直白地一问,竟也难得地露出几分羞赧。
她轻轻拍了下铃儿的脑袋,笑骂道:\"小丫头,净胡说八道!\"
柳春生在一旁看得有趣,忍不住笑道:\"二娘,铃儿说得没错,你现在就已经够漂亮了,年轻时候怕不是得把整条街的男子都迷倒?\"
风二娘瞪了他一眼,可脸上的红晕却更深了,她转身作势要去端菜,嘴里念叨着:\"你们两个,一来就拿我打趣,再这样,下次可不给你们留点心了!\"
铃儿笑嘻嘻地追上去,挽住风二娘的胳膊:\"二娘别生气嘛,我这不是夸你嘛!\"
风二娘被她缠得无奈,只得笑着摇头,可眼底的温柔却怎么也藏不住。
午后阳光斜斜地洒进来福客栈的木地板,最后一位醉醺醺的客人也被阿萝搀着送出门去。
风二娘取下门闩,转身时衣袂旋开一抹温柔的弧度。
\"二娃子!慢些跑!\"小苗笑着追过堂前。
那圆滚滚的小丫头咯咯笑着,扎着红头绳的羊角辫一颠一颠,像只撒欢的小兔子般扑向正在整理书箱的柳春生。
\"柳哥哥当大马!\"二娃子熟练地往书生背上一爬。
柳春生手里的“礼书”啪嗒掉地,却好脾气地弯下腰:\"得令!柳家骏马这就出发——\"
说着当真驮着小丫头在厅里小跑起来,青衫下摆扫过桌腿,惊起一片铃铛似的笑声。
风二娘倚着柜台抿嘴笑,顺手给身旁的铃儿递了碗冰镇梅子汤。
瓷碗刚搁下,她忽然压低声音:\"铃儿啊,你跟春生那孩子...\"指尖在两人之间暧昧地划了划,\"如今怎样了?\"
\"噗——\"铃儿一口梅子汤喷出来,溅湿了衣襟。
少女手忙脚乱去擦,耳尖却红得能滴血:\"二、二娘说什么呢!\"
风二娘捻着帕子给她擦拭,眼尾笑纹里藏着过来人的狡黠:\"之前他起死回生时,是谁当着李小哥他们的面扑过去——\"
\"啊啊啊不许说!\"铃儿跳起来去捂她的嘴,腰间银铃乱响。
发间一支木簪松脱,青丝顿时泻了半肩。
角落里正驮着二娃子转圈的柳春生闻声回头,恰见少女绯红着脸揪住风二娘衣袖的模样。
书生清亮的眸子怔了怔,背上驮着的小丫头立刻揪他耳朵:\"柳哥哥看路!要撞柱子啦!\"
风二娘掰开铃儿的手指,凑近她烧红的耳垂:\"既都抱过了,按咱们玉罗城的礼数...\"
\"那不算!\"铃儿急得跺脚,\"当时...当时我以为他要死了嘛!\"
她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成了蚊子哼哼,\"再说...我还没及笄呢...而且我...我们抱都抱过了...我迟早还不是他的人...急...急什么...”
\"哦——\"风二娘拉长声调,忽然朝柳春生那边抬抬下巴,\"那等他家来提亲时,我该要多少聘礼合适?\"
铃儿彻底炸毛,跳起来就要跑,却被风二娘一把拉住。
成熟女子忽然正色,指尖轻轻拂过少女发间那支歪斜的木簪——那是上元节柳春生赢给她的彩头。
\"好铃儿。\"风二娘的声音柔得像后厨刚蒸好的桂花糕,\"这世道,能遇见个愿意为你当马骑的傻书生...\"她目光扫过正被二娃子扯着脸皮的柳春生,\"可比什么都难得。\"
窗外传来卖饴糖的梆子声,二娃子立刻从书生背上溜下来往外冲。
柳春生顶着被揪红的耳朵直起身,正对上铃儿慌乱躲闪的视线。
少年愣了愣,突然举起那本掉地的“礼书”大喊:\"铃儿!子曰——\"
\"闭嘴吧酸秀才!\"铃儿抓起梅子碗里的冰块砸过去,转身逃向二楼,木楼梯被踩得咚咚响。
风二娘望着少女逃跑的背影轻笑,转身时发现阿萝她们都在偷笑。
柜台后的青瓷瓶里,一枝新折的桃花斜斜探出,花瓣上还沾着午后未干的雨露。
夕阳的余晖透过客栈的窗棂,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柳春生和风二娘并肩站在柜台旁,望着眼前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人——阿萝正踮着脚擦拭梁上灯笼,小苗和阿兰笑闹着争夺一把瓜子,二娃子趴在地上用炭笔画画,小桂子则蹲在一旁给她扇风。
柳春生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可眼底却浮起一丝怅然。他轻轻叹了口气。
风二娘侧过头,温声问道:\"怎么了?突然叹气。\"
柳春生摇了摇头,目光望向门外渐暗的天色:\"只是......有些想念李兄了。\"
风二娘微微一怔,眼神也渐渐柔软下来,像是陷入了回忆。
她轻声呢喃:\"是啊......不知道雀翎那姑娘和李小哥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宁芙姑娘......\"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柜台边缘,\"自从他们离开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柳春生笑了笑,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李兄临行前承诺过,等盛夏到来时,他会带着百草堂特制的酸梅汤来给咱们解暑。\"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现在已是初夏,想来......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了。\"
风二娘点点头,眼底泛起温柔的光:\"是啊,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远处,二娃子突然举起炭笔,在墙上歪歪扭扭地画了个小人,笑嘻嘻地喊道:\"这是当归哥哥!\"
众人一愣,随即都笑了起来。
风二娘走过去,轻轻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柔声道:\"对,等当归哥哥回来,看到你画的画,一定会很高兴的。\"
柳春生站在原处,望着门外渐渐亮起的街灯,仿佛能透过那朦胧的光,看到远方故友策马归来的身影。
白虎城的暮色如墨汁般晕染开来,李当归、雀翎、宁芙三人围坐在百草堂后院的石桌旁。
夜风掠过药圃,带着当归与白芷的苦涩清香。
雀翎指尖凝着一枚水珠,正无意识地在桌面划着极北之地的符文。
\"你们怎么看?\"雀翎突然打破沉默,水珠啪地碎在石桌上。
李当归没有立刻回答。
他盯着桌上未干的水痕,反问道:\"雀翎,你们俱卢族七十二雨女的神力,都是名为'祈雨'的神力吗?\"
雀翎灰白的瞳孔闪过一丝诧异:\"自然不同。\"
她手腕一翻,掌心骤然凝出一柄透明水刃,\"阿朵能召来三里阴云,而我——\"水刃忽然爆散成雾,又在她肩头凝作冰晶披甲,\"更擅操控水形。\"
宁芙的剑鞘轻轻叩击地面:\"白虎城自古以来也登记过上百种神力,相似者众多。\"
寒螭剑泛起微光,\"就像'煮铁'与'锻造'都能铸剑,但本质不同。\"
李当归眼前浮现卖油郎和汉子两人粗糙的手掌。
他们说\"透石\"神力者能凿穿山腹,\"煮铁\"者可将金属化作铁水——正是这些看似普通的能力,拼成了横渡南海的“方舟”。
\"所以那些人谈论的穿墙者未必是铃儿。\"他摩挲着剑鞘上的螭纹,\"'支离'让她能穿过万物,但若有人也拥有类似的神力......\"
李当归的声音在黄昏的微风中渐渐低下去,眼中却泛起一丝兴趣。
三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点了点头。
显然,他们都想到了同一个可能——白虎城新出现的\"穿墙\"神力者,或许只是能力与铃儿相似,而非她本人。
\"有意思。\"李当归嘴角微扬,手指轻轻敲击石桌,\"明天我们去码头看看吧?\"
他抬眼看向雀翎和宁芙,\"听说最近有不少南海来的神力者已经小有名气,说不定能遇见些有趣的人物,顺便......\"
\"打探消息。\"宁芙接过话,冷峻的眉眼间闪过一丝锐利。
她早就想亲自去码头查探那些跨海而来的神力者,如今正好有了理由。
雀翎轻哼一声,灰白的瞳孔在月色下泛着微光:\"正好,我也想看看这些南海来客有什么特别之处。\"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骨笛,语气里带着几分跃跃欲试。
微风拂过,院角的药草沙沙作响,仿佛在回应三人的决定。
李当归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那就这么定了,先去吃饭吧。\"
宁芙微微颔首,寒螭剑在鞘中轻鸣;雀翎则露出一抹笑意,仿佛已经嗅到了冒险的气息。
晨雾中的白虎城南边,码头喧闹如常,咸腥的海风裹挟着渔夫的吆喝声在桅杆间穿梭。
一个身着五彩布衣的侏儒踉跄着挤过人群,他不足三尺的身量被往来商贩的担子撞得东倒西歪,肚皮里传来的咕噜声比浪涛还响。
\"行行好...\"他停在一家粥摊前,踮脚才能让脑袋高过灶台,\"我拿鱼换碗热粥可好?\"
正在熬粥的胖老板低头一看,只见个花里胡哨的小个子仰着脸,活像只淋了颜料的猕猴。
老板看着这个怪人,想起最近码头上流传的奇闻——南海来的神力者千奇百怪,一个比一个厉害......
\"成!\"老板舀起一勺粥又倒回锅里,白雾模糊了他算计的眼神,\"一斤鱼换一碗粥。\"
侏儒的五彩衣袖簌簌抖动,像鸟类抖擞羽毛。
他转身走向码头边缘的礁石滩,短短的手臂突然以诡异的角度探入海水中。
围观者还没看清动作,水面突然炸开银浪,七八条肥硕的海鲈鱼被无形之力抛上岸,鱼尾拍打在青石板上发出啪啪脆响。
\"够么?\"侏儒拖着还在挣扎的鱼群回来时,鱼鳃里渗出的血珠把他五彩的衣摆染成了晚霞色。
老板的粥勺当啷掉进锅里。
这些鱼每条都超过两尺长,鳞片泛着深海才有的靛蓝光泽——是只有远洋渔船才能捕到的珍品。
\"够...够!\"老板手忙脚乱地盛了满碗虾仁粥,又偷偷多加了一勺腌蟹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