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末听雨 第2章 德仁商社

当周晨再次悠悠转醒，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干净整洁的小屋。一张古雅的床榻之上，躺着宛如僵尸般的自己。他拼命想要挪动身体，却无论怎样用力，都无法控制分毫，哪怕是一根手指头也动弹不得。除了眼睛能够眨动，连话都说不出来，喉咙里只能发出 “咔咔” 的杂音。不过，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在那场神秘的灵魂吞噬中，自己最终取得了胜利，并且还获得了原主的部分记忆，从而弄清楚了当下所处的时代。

此时正值东汉末年，黄巾起义已被镇压。在位的皇帝是灵帝，外戚与宦官之间正进行着激烈的生死争斗。大将军何进大权在握，而十常侍也权势滔天，双方势均力敌，谁也奈何不了谁。如此看来，现在应该是在 184 年到 190 年之间，具体是哪一年，一时还难以确定。

周晨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一躺便是三个月。这期间，每日两餐，总有下人按时将饭菜送来。主家似乎家境极为阔绰，即便养着他这样一个毫无用处的 “活死人”，也并未将他丢弃。

送饭的小厮名叫王小二，是个心地善良的年轻人。周晨一躺就是三个月，王小二每日都按时送饭、悉心照顾，从未有过丝毫嫌弃，也不曾拿他撒气。偶尔实在受不了他身上的气味，王小二还会打来水帮他擦拭身体。

王小二见周晨眼睛能眨动，便时常与他交流。

“小人王小二，今后负责照看公子。希望公子早些好起来。”

周晨对他眨眼，表示自己知道了，不知道王二有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

然而，时间一长，王小二每次说话都得不到回应，渐渐也就没了兴致，不再主动搭理他。大多时候，都是王小二自顾自地说着话，偶尔还会向他倾诉自己的心事，比如受了谁的气，被谁欺负了，又或是某某丫鬟和哪个小厮暗中勾搭之类的事情。

“唉！也不知道公子您这算是命好还是命歹。要是命好，怎么会在白云山遭遇山贼，还被砍成这副模样，半死不活的；可要是命歹，被砍成那样居然还能遇上咱东家的商队，捡回一条命来。不过，您要是再不好起来，恐怕这个房间也住不了多久了。”

许是王小二得到什么风声，主家估计也不想将这么个废人一直当上宾供养着，打算把他换到别的地方去。周晨仔细想想，也能够理解。毕竟谁都不愿意在一个毫无希望的废人身上持续投入，而且还得不到任何回报。实际上，主家已经算是仁义了，先后请了三波大夫为周晨诊治，可每次得到的结果都是大夫们无奈地叹气，除了束手无策，便是无能为力。周晨自己也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不再抱有太多希望。如今听说要换房间，他心里也坦然接受了。

王小二走后，周晨望着这个熟悉的人字顶和宽厚的房梁，缓缓闭上眼。命运总是充满了奇妙的转折，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奇迹突然降临了。周晨的身体竟然能动了！虽然还十分僵硬，没有力气，但至少他能够掌控这具身体了，这无疑是一个好的开始，希望又重新在周晨心中燃起。

由于长时间卧床导致肌肉萎缩，再加上需要重新适应这具身体，周晨虽然能勉强动弹，但还无法很好地控制。好不容易挣扎着翻身，却因为没能掌握好平衡，从床上掉到了榻上，接着又滚落到了地上。他根本没有力气呼救，只能趴在地上，眼巴巴地盯着那扇门，满心期待着王小二能快点出现。这段时间，因为周晨的病情一直没有起色，主家似乎也已经放弃了他。除了一日两餐的时间，平日里基本没有人会来这里。偶尔有人出现，也是丫鬟小厮们偷偷摸摸地在门外幽会，将周晨完全当作了空气。

终于，那扇门被缓缓推开，光线从门缝中倾泻而入，王小二的身影出现在周晨的视野中，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天使降临。周晨激动得难以自持，嘴里却只能发出 “咔咔” 的声音。他试图用手臂撑起身体，努力了几下，却因为没有力气而再次趴在了地上。

“嘭” 的一声，碗掉落在地，摔得粉碎。王小二吓了一跳，像见了鬼似的，目瞪口呆地望着周晨，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

“你……你……你能动了？”说完，王小二也顾不上收拾地上的碎片，转身就跑了出去，周晨心想，他应该是去通报了吧。只是，在去通报之前，难道不应该先把自己扶起来吗？果然，没过多久，一位中年男子带着管家匆匆赶来。

“小兄弟居然自己恢复了，真是可喜可贺！”

尽管周晨已经能够动弹，但说话还是不太利索，比划了半天，也没能清楚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王德仁只好吩咐王小二好好照顾他，自己改日再来探望。

在王小二的悉心帮助下，经过几天的练习，周晨终于逐渐适应了这具身体，能够较为自如地控制它了。看来，一个灵魂与身体的契合，确实需要一段漫长的适应过程，就如同现代医学中的器官移植，会经历一段漫长的排异反应。只不过，周晨这次 “移植” 的是一整具身体，这具身体比他之前年轻了许多。无数帝王将相梦寐以求的返老还童，周晨却以如此神奇的方式实现了，实在令人惊叹不已。

就这样，周晨在王家后院又休养了半个月，身体才基本恢复正常，走动和说话都没有了问题。他首先要感谢的人，便是一直悉心照顾他的王小二。

“这么多天来，多谢二哥照看，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周晨说着，便作揖拜谢。王小二连忙摆手，侧身躲开。在这个时代，从来没有人会把奴仆下人当人看，更别说对他们道谢了。

“公子要谢便谢某家主人吧，小人不过是听命行事。做的都是分内事，没什么好谢的。”

“贵主的恩情我自然是要谢的，但二哥的恩德我也绝不敢忘。虽然您是奉命行事，但如何照顾我却全在二哥一念之间。我能活到今天，全靠二哥的悉心照料，所以说一声谢谢，是理所当然的。只可惜我现在身无长物，无法给予更多的报答，只能先在嘴上说说。他日若有机会，定当全力报答您的恩情。”

“公子言重了。”

别看王小二只是一介下人，他的见识却并不少。什么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有其背后的目的。周晨之所以能得到王德仁的收留和款待，除了王德仁心地善良之外，周晨被救时的衣着打扮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王德仁虽然有着善人的名声，但也不至于把一个乞丐收留在自己家中。不过，从周晨道谢的态度来看，他倒是十分诚恳，不像是随口说说而已。与王家大院里那些勾心斗角、口蜜腹剑的人不同，王小二因此也就多和他说了几句，把王家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告诉了他。

这天清晨，周晨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能够熟练使唤，便迫不及待地找到了王德仁。王德仁是王家的主人，也是德仁商社的大东家，同时还是太原王氏旗下德仁商社的掌舵人。周晨可不想一直做一个被人瞧不起的 “米虫”，赖在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家里。

“怎么样，在某府中，住的可还习惯？”

“多谢大叔照拂，小子得以保全性命。救命之恩，小子铭感府内，不敢奢谈其他。”

“小兄弟感觉恢复得如何？”

“身体都已恢复，只是畏寒。脑袋也有些模糊，之前的记忆也很凌乱，只记得些片段。”

于是周晨将自己在白云山所见之事，简单的说了一下。听得王德仁时而皱眉，时而欣喜。大有歹人为非的愤怒，又有周晨遭遇的悲戚。

“小兄弟能在危难之际奋起反抗，保护家人脱身，这份忠孝刚毅的品质着实难得。只是听小兄弟说记忆凌乱，莫非是得了失魂之症？”

“某也不知。”

“那小兄弟可还记得你父亲何人？”

“记不清了，似乎之前乃是洛阳一小官。”

“洛阳为官？那倒是好打听。小兄弟放心，此事某会帮你留意的。不知小兄弟今后有何打算？”

“今天来此，正是想同大叔商量此事。小子深受大叔大恩，无以为报，愿为大叔效犬马之劳两年。”

“你们官宦之家，可从来都瞧不起我们商贾之道啊！”

“大叔说笑了，如今某流离失所，寄人篱下还谈什么官宦之家。幸得大叔收留，要不然某哪有片瓦遮头。”

王德仁很满意，眼前这小子，倒是个知恩图报之人，也没白费自己近四个月的投资。虽说自己也不在乎他这么个愣小子，可观此人举止，应该是个读书人，能为自己所用当然最好。他只愿效力两年，等他尝到了金钱与地位的甜头，到时候便不怕他飞出自己的掌心。心中虽有计较，但嘴上却并不能如此应承。不然显得自己施恩只为图报似的。

“小兄弟也不用说什么报恩的话，在某看来，也就是多一双筷子的事。”

“小子自然知道大叔不差某这口吃食。但救命之恩，却不能不报。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禽兽尚且如此，某若知恩不报，岂不是禽兽不如？”

“既然如此，那某也不和你客套了。小兄弟都会些什么？除了四书五经那些学问之外，珠算九章可会？”

“会。”

“好！某的德仁商社主营盐铁，盐铁这块，利益盘根错节，内中经营，错综复杂。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放置进去，某实在不放心。王家在洛阳也有一些私产，主要是为了培养一些王家的年轻子弟。这些产业，小兄弟到可以去磨练磨练。小兄弟会记账，眼下到有两个选择。其一到些大的铺面去跑堂，跟着老掌柜多学些经验。将来老掌柜荣升，小兄弟自然也就水涨船高。其二便是到些小的店面去当掌柜，自力更生。这些店面基本都是亏损或濒临倒闭的店铺，家族基本不会给任何资助。开着也主要是为了安排些需要修养或是犯了错的家族成员。除非真能让店起死回生，否则基本也就没什么发展了。”

其实王德仁是想让周晨选第一个的，这样比较好控制。因为人只要有**，想往上爬，那就好掌控。他说愿为自己效力两年，到时候两年期满，自己便可以画一个更大的饼，让他不舍得放弃，便会乖乖的留下来继续为自己做事。只要上了自己的贼船，王德仁自认为是没人能跑得掉的。当然只要表现好，到时候自己也不会吝啬财物。只是没想到，这愣小子却选了第二个。看来他虽说要报恩两年，可实际上也只是不想欠这么天大个人情，所以选了第二个。随便找个小店混两年日子，便可当还了自己人情。何况现在他流离失所，与父亲走失，一时没地方去。选择小店也可以避免自己流落街头，顺便还可打探自己父亲的下落。这样一石三鸟，倒真是好算计。看来这个人是留不住的。不过他能力到底如何，尚且未知。也就不值得自己为他使手段。既然如此，也就随他去。

“那你明天再来此处，某将店面的人召集交接，你便可去那小店了。”

周晨不知道，自己一个好心的选择，会让王德仁这么想。自己之所以选小店，是因为自己有把握让小店起死回生。凭自己多出快两千年的见识，让一个小店起死回生应该不是难事，所以选了第二个。到时候自己给他们王家赚一大笔，也算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之所以只做两年，是因为他终于搞清楚了如今年份。

汉灵帝中平四年，公元187年。各地仍然烽烟四起。二月，荥阳郡民起义。义军攻打中牟斩杀中牟令落皓及主簿潘业，声势渐盛。三月，河南尹何功率兵镇压，义军失败。就在本月，八月，故中山太守张纯反叛，抄掠蓟县，杀汉护乌桓校尉公綦稠、右北平郡太守刘政、辽东郡太守阳众等。有众十余万，屯于肥如。灵帝诏发南匈奴兵，随幽州牧刘虞进讨张纯。南匈奴单于羌渠乃遣其左贤王率骑兵诣幽州。其国人恐单于征发无已，遂反。接下来天下还将更乱。两年之后，也就差不多公元190年了，到时候关东军会盟讨伐董卓，董卓一把火把洛阳烧成灰烬，自己可不想跟着陪葬。所以两年一到，自己必定得开溜。

周晨在现代学的是原子物理，在那个年代，那是一门很高深很高深的学问，只掌握在极少数人手里。然而放在东汉末年这个时代，这门学问卵用都没有。什么原子的电子结构，原子光谱，说出去人家只会觉得这个人是个疯子。实用性还不如一个木匠来得实在。他也曾幻想过，像那些穿越小说里的主角一样，只需给人出出主意，动动 “金手指”，就能财源滚滚，美女如云。可惜，在这个乱世中，能够生存下来的社会高层人物，哪个不是人精，哪里轮得到自己去给他们出谋划策？就算有机会，他们也未必会相信自己。没有任何依据，只凭一张嘴，谁会轻信呢？不切实际的空谈，知道得再多也只是空中楼阁。如果不曾亲身经历这个世道的苦难，又怎能理解 “宁为太平犬，莫做乱世人” 的凄凉与绝望？又怎能知道这个世道的人们真正需要什么，又愿意相信什么呢？只有了解了这些，周晨才能结合自己的知识，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儒家讲究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也是从自身做起，“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两点倒是周晨所认同的。而王家的小店，将成为周晨开启新征程的起点，一切的缘分，都从这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