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末听雨 第20章 逢林莫入

队伍起行，不过这次却是辎重与民夫先行。事急可以弃车阻路，有个缓冲的空间，免得被打得措手不及。山路崎岖不平，林木幽深，不时传来阵阵鸟叫，叫的人心惊。前面埋伏已能预见，所以每往前走一步，周晨心都沉重一分。生怕被偷袭，被打得措手不及。对手也能沉住气，再往前走，就到开阳，还不出手。直到探子回报，前方有埋伏，周晨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这赴任之路，一路行来，马上就要在此处见分晓。周晨打量四周环境，景色秀丽，也算个不错的地方。若上任失败，埋骨于此，也是不错选择。于是叫停队伍，抓紧时间换装，然后摆好阵型，等着对手现身。

哨探交锋过后，尹礼知道自己位置已经暴露，埋伏已然不成，便要主动现身。却被昌豨叫住。

“这周无尘不是一般人，你看他的队伍，进退有序，行止有度，纪律严明，不好对付。而且这个人谨慎得很，探马前行五里，一批接着一批，不漏丝毫破绽。你小心应对，我在这里策应，你带好炮号，我随时支援你。”

尹礼不赖烦的摆摆手，心中不忿。对方才几十人，自己两百多人，看不起谁？还要带好炮号，呼叫支援，难道世间就你昌豨有能耐？这些不忿的想法，尹礼自然不会当面表露，应付性的应一句，‘知道了’。领着自己的人走出山林，拦住去路。轻车熟路，耀武扬威，看来这样的事情，并没少干。及至两军对垒，一箭之地，双方才停下。

周晨打马上前，想要弄清对方底细，开口问道：“前方是哪位好汉？可否上前搭话。”

“是你爷爷在此。”

尹礼无礼粗俗的话语，自以为占到便宜，引得队伍中人捧腹大笑。看着对方人少，每个人都以为对方不敢动，只是任人拿捏的怂包软蛋。然而周晨的队伍，纹丝不动，对比鲜明。面对人数众多的对手，丝毫无惧。

“兄弟在何处做买卖，在此拦路，求财还是索命？”

这是要问他在何处立寨，用后世的话说，就是你混哪的。

“你是瞎还是傻？此处乃九顶莲花山，做的自然是莲花山的买卖。我乃莲花山当家薛九，今日来取你狗命。”

尹礼说完，大手一挥，麾下儿郎，一窝蜂的向前冲。

周晨骑马，回转本阵。李狗子上前，令旗挥动，命令进攻。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保持阵型，如钢铁巨兽般，向前碾压。

两阵交锋，一边虽人多，却是乌合之众，无甚纪律与阵型。一边人少，却阵型齐整，如林般的长枪，向前推进，无人可挡。尹礼虽带着两百多人，但在这七十多人的长枪阵前，竟无可奈何。一阵虚实试探过后，倒下十几人，竟奈何不得枪阵半分。几个正面冲阵的，被扎得全身窟窿。大多倒下的，都是被劲弩射杀。没想到对方装备这么犀利，甲胄齐全，刀枪锋利，还装备劲弩，实乃劲敌。即便陶谦的丹阳兵，也没这么好的装备吧？尹礼心中吐槽着，虽然装备差距较大，却并不慌。只要是刀，便能杀人。装备再好，也架不住自己人多。看清对方阵型虚实，尹礼心中有了应对之法。重新组织队伍，再次开始进攻。没有弓箭弩机等远程杀伤武器，便投矛开路，然后从他们队伍缺口处突破绞杀。两支队伍再次撞到一起，这一次不再像刚才那般试探，一触而退。而如磨盘一般，绞杀在一起。

李狗子与周晨站在队伍前面，指挥作战，带头拼杀。方阵在被投矛袭击后，迅速补位，保持阵型，努力清除想要突破阵型的敌人。一排排的长枪刺出，收回时总带起泉涌般的血泉。收割着一茬又一茬的生命。生命在这战场之上，钢刀长枪之下，显得这般脆弱。敌人虽然不断倒下，但依然勇悍，不断冲击缺口，方阵人数太少，很快被突破。李狗子果断下令变阵，三人一组，配合杀敌。散开阵型后，三人一组，变得更灵活，面对一窝蜂的敌人，似乎更有优势。敌人人数虽多，却全无章法，全凭一腔热血，个人勇力，在小队的配合面前，这些都太脆弱。敌我双方，不断有人倒下，但全然不成比例。

眼见队伍伤亡过大，尹礼心头滴血。继续僵持，自己的伤亡只会更大，于是尹礼又改变策略，组织人围剿周晨。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下周晨，不怕这群人不降。这么勇悍的军伍，尹礼还是第一次见。不免眼馋，只要降服他们，自己的损失算不了什么。李狗子带着七八人，一直守着周晨厮杀。眼见对方想要突破周晨，于是又下令收紧队伍，将周晨团团围在中间。冷兵器时代，战争双方，比拼的便是毅力，看谁能坚持，看谁对伤亡有更高的接受能力。周晨的队伍，经过不断洗脑，自然不是这些乌合之众能比的。眼见双方伤亡完全不成比例，自己队伍的人不断倒下，尹礼的人开始动摇，自己的攻击，基本都破不了对方的防具。对方似乎都是天神下凡，怎么都杀不死。心魔一旦种下，便再难驱散。于是冲锋的人开始减缓脚步，观察同伴的行止，谁也不想变成炮灰。

再这么耗下去，自己带的人就要拼光，于是尹礼命人打响炮号，呼叫昌豨支援。昌豨立于山头，看着尹礼的队伍，要坚持不下去，有些摇头。原本是防备贼人捡便宜，现在变成需要去支援尹礼了。昌豨也没想到，周晨的队伍，这么能打。正面搏杀，能将三倍于己的人击溃，实在不可思议。不过只要自己支援上去，即便那几十个人再能打，也无力回天的。局面还在掌控，昌豨并未担心。有尹礼在前面冲锋，自己的人支援上去收拾残局，也是不错。说不定战利品还能多留下点。然而正当昌豨准备动时，不远处却冒出一支队伍，正是莲花山贼。不知对面多少人，实在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赶紧派人，将山贼出没，无力支援的消息，送给尹礼。让他自己想办法对付周晨。

两军对垒，一旦一方有人开始动摇，便会如瘟疫一般，迅速弥漫传染给己方其他人。当第一个人扔下兵器往回跑时，被尹礼带着预备人员，一刀砍下脑袋，震慑住。但并没能解决根本问题，扭转不了战局，杀再多逃兵也无用。炮号响后，迟迟不来支援，尹礼手下，人心更加浮动。昌豨的消息传来，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没有支援，眼前这块硬骨头，自己实在啃不下。加上伤亡实在太大，士兵都不敢上前，已经没多少人往前冲，尹礼只好下令撤退。于是大群大群的人，扔下兵器往回跑。生怕跑慢了，被人追上给宰了，那便太冤枉。这样一场血肉磨坊的战斗都没死，好不容易活到撤退，撤退途中被打死，实在冤枉。所以大家都只恨老娘没给自己生三条腿，跑得不够快。

战场一瞬之间，能站着的，便只剩下周晨的人。一场不到三百人的战斗，只持续一炷香的时间，便已见分晓。没有箭如飞蝗的对射，没有强大骑兵的对冲，没有奇谋诡计的斗智，只有红刀子进白刀子出的砍杀。看谁能在这野蛮原始的战斗中坚持下来，谁就是胜利者。望着对方丢盔弃甲的撤退，周晨的人自发追了一段，又撤回来。兵法有云，逢林莫入，穷寇莫追。自己人少，追也占不了多少便宜，顶多杀几个人，没意义。吩咐人打扫一下战场，将自己人带上，其他敌人丢弃的兵器盔甲，周晨看不上，留给白樱。然后清点伤亡。阵亡二十多，重伤差不多十个，自己一年的心血，一下折掉一半。周晨望着天空，久久不语。自己坚持赴任，便已预见伤亡，但等身边的人真的因自己而死去，心中不是滋味。昨日还活蹦乱跳，看着他们在自己眼前训练近一年，天天能见的人，突然再见不着，心中有些悔恨。自己为何一定要赴任？现在想想，有些茫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为自己一直以来的规划？许多事情，没有为什么，所以说不清道不明。

白樱远望山下的战场，惊得目瞪口呆。难怪几十人的队伍，就敢赴任开阳。这样勇悍的军队，世上少见。再看看自己带的人马，乌合之众，简直受到一万点的暴击。看来他对自己的实力，还是有自信的，难怪要自己拖住四寇的援兵。不过周无尘能赢，实在让人惊喜。接下来他入主开阳，刘阳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理清完自己的伤亡，再看敌人的情况，对比起来，似乎自己这边好多了。战场之中，鲜血泼洒，土地被一片一片染红，如新开的红牡丹。被翻得横七竖八的尸体，直僵僵躺着不动。有些还喘着气，动不了，在那里拘挛，在那里呻吟。有的还有些精神，祈求着救救自己。有的自己也不报希望，麻木的躺在地上等死。这些人能不能活，周晨不想管，也管不了，留给白樱。粗略向战场望去，敌方伤亡近百。没想到泰山四寇的兵，竟然能坚持到如此高的伤亡率。普通军队，伤亡率达到两层，就已经没勇气再打。冷兵器时代，伤亡率达到百分之五十才撤退的，乃是精兵中的精兵。泰山四寇，看来也非浪得虚名。以七十多人对抗两百，杀伤对手近半，算得上一场辉煌的胜利。或许便能奠定自己入主开阳的基础。然而周晨并没有多少高兴。回望战场，山林不再传来鸟叫，只有死神笼罩着这片地方。闻到血腥味的野兽，已从山林中探头，幽幽的眼光，注视周晨的队伍。天空中的猎鹰，无惧地面的动静，开始绕着战场盘旋，随时想要下来享用美味的大餐。

来不及安葬阵亡的士兵，修整完毕，周晨领着队伍，再一次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