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末听雨 第67章 上元佳节

一般年节，人们要过完上元节才会出门做工。不过城内大部分酒楼商铺，初六便恢复营业。留仙楼自然也不例外。不过年底又改了章程，调整菜谱与价位，服务也更到位，每桌都配上火盆。针对中低层的客户，初次实施，周晨便去得勤些。

果然经过年前的表演，留仙楼生意明显好很多，几乎每日都座无虚席。只是生意好起来，小二又抱怨新的问题。服务周到，又有表演，一些得闲的客人，用完餐也不愿走，占住桌子，后到的客人没办法用餐，只好离开。这样一来，拉低酒楼的接客率。小二又开始为此苦恼。周晨提出些建议，在客人的消费清单里，增加一个餐位费。火盆也得点餐之后再上。就这些章程，先试着经营一月，等月底会账，便知道效果。到时候再调整。这个时代的生意，确实还是得慢慢摸索才行。

年关过后，再没有年前那般的狂风大雪封城。天依然阴晴不定，雪已开始消融。然而一个冬天，积雪太深，年后也偶有雪落，所以消融并不明显。明显的是四处开始结冰，天比下雪时更冷。虽然路面冰冻难行，雪停后人们已开始出没。街上人明显增多，洛阳的繁华已开始复苏。洛阳城虽富，穷人还是更多。街上道上到处可见花子的身影。这个冬天，不知有多少人没熬过。洛阳尚且如此，其他地方不问自知。离夏季收成尚远，不知还有多少人熬不过这青黄不接的时期。

本着能做多少做多少的态度，周晨命留仙楼整理每日客人吃剩下的饭菜，闭店后送去花子聚集的城隍庙，也算尽点心力。

随着三仙归洞、大变活人的节目在城中传开，周晨什么仙人下凡的谣传也在城中迅速发酵，越传越离奇，似乎有人推波助澜。古寒香又多次派人来找，周晨却是不应。蹇硕的事情已然放下，自己与她交集自是越少越好。不过这神仙下凡的谣传，却让周晨苦恼。还是得尽快平息，否则必有大祸。一旦开朝复印，这种谣传还在，自己怕是性命难保。洛阳令高勇，怕是第一个放不过自己。想想那黄巾首领张角，不就是打着神仙名义，到处施符水救人？还自号天公将军，天公是什么，不就是神？最后造反，引得天下动荡不安。如今这洛阳城中，天子脚下，竟又有人冒神仙之名行事，是何居心？任何一个当官的，都知道该怎么做。宁杀错，莫放过就是。除非那当官的也想造反。这事已迫在眉睫，谣传却越传越凶，怎么解释都没用，只能再想办法。

上元佳节，阳光明媚，洛阳城依然白茫茫一片，却掩盖不住热闹繁华。街上人来人往，再看不到半点萧条。似乎这一冬大雪，并没产生半点影响。朱雀街上，已搭好舞台，街边挂满灯笼，叫卖的摊贩，也早早出来占好位置，只等夜幕降临。冰冷的空气，让人哈气成雾。那叫卖的摊贩，只能缩着脖子，不断跺脚。这普天同庆的日子，听说陛下要出宫与天下同庆，这让摊贩们更加期待，期待夜幕早些降临。

留仙楼今日小演，周晨自然也要登台。与天一楼前的大舞台相比，自家这个便显得寒碜。寒碜不要紧，重要的是节目。只是这次少了蔡琰的琴声相和，效果怕是要打不少折扣。这种普天同庆的日子，周晨没想和天一楼叫板，那神仙的谣传，怕是背后少不了天一楼的影子。听说陛下都要出宫，自家还是收敛些。若传到他耳中，不但自己性命难保，蔡邕一家怕都要跟着招灾。所以这次没发任何请帖，连蔡邕都没说，况且他那种达官贵人的座上客，也不缺请帖。倒是与娄望君提了一句，不知为何，心中便是希望她能来看自己的表演。

今日是解决谣传的最好机会，周晨早有准备。虽没有证据，不过看目前风向，应该便是天一楼针对自己的一个阴谋。为了针对自己，月娘也是舍得下血本。花力气为对手打广告，这样的招术，周晨钦佩。如今这洛阳城中，留仙楼可谓名声大噪。不过这捧杀的招术，着实阴狠，要的是自家性命。

夜幕降临，留仙楼内宾客满座。周晨登台，开始串讲。表演仍是凤氏父女为主。为压缩时间，周晨砍掉她们不少节目，又将自己的节目放在最后压轴。少掉蔡琰的琴声，凤氏父女的表演，稍显平淡，不再那么扣人心弦。最后，当一切道具准备完毕，周晨再次登台。

“接下来便由某为大家表演你们心心念念的神仙法术。这次某不但为大家表演，还要教会大家。好不好？”

“好……”

楼内气氛终于到达顶峰，掌声一浪高过一浪。

周晨先为大家表演一遍，台下仍然一片叫好，并没看穿戏法本质。然后开始讲解。三仙归洞主要是靠手速，大变活人是因为台上的机关。放慢速度，撤掉部分道具再来一遍，台下观众看完，恍然大悟。

“这两个戏法，现在再看，是不是觉得很简单？所以这根本不是什么神仙法术，只是些简单的戏法。大家切莫信那城中谣传，什么神仙法术，什么仙人下凡。那都是无稽之谈，是一些别有用心之人，针对留仙楼的谣言。蛾贼张角之下场近在眼前，大家切莫再相信那神仙之说。今日请大家做个见证，也与那些未来观看之人说清。戏法的本质都是障眼法，往后留仙楼还会有新的戏法，到时候请大家多多捧场。”

周晨才下台，却被一人拦住，带到店角一桌奇怪的客人桌前。一桌四位客人，只有一人在大快朵颐，其他人正襟危坐，却并不敢动筷。那食客身后，还站着几人，相邻几桌的客人，都停下筷子，目光都聚集到周晨身上。周晨突然觉得背脊发凉，冷汗直冒。因为那站着的人中，就有上次在望江楼一面之缘的蹇硕，虽然他站得靠后，还是一眼被周晨看到。没想到留仙楼近日名头太盛，把这位与民同庆的皇帝陛下给招过来。看他四十岁的人，却一副六十岁的面相。这早衰的样子，不难怪活不过明年。只是帝王当久了，他那周身气场，让人瞧一眼都噤若寒蝉。对方既未表明身份，周晨也乐得装傻充楞，只是稍稍躬身见礼。

“客有何吩咐？”

“你既然叫大家别信神仙之说，为何又四处装神弄鬼？演个戏法拿香朝拜，取个酒楼名字，也与神仙相关。”

“留仙楼的宗旨，顾客是上仙，进得门来，便要如奉仙人，招待好，服务好。使其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如此方能留住客人，是为留仙之意。至于拿香朝拜，只是因为如今民众淳朴，看到难以理解之事，容易与神仙之流挂钩，为震撼观众，所以拿几支香拜拜，也是表演的一环。”

“这洛阳城中，传你乃仙人下凡，有鬼神莫测之能，寡……”

‘人’字没出口，被咽回去。

“某好奇，想来结识一番。今日一见，不虚此行啊。”

“客谬赞了，某只是一介操持贱业的商贾，哪有什么能耐。”

“有没有能耐寡人自会判断。你见寡人第一眼，便已识破寡人身份。却镇定自若，只把寡人当普通客人。单就这份气度，也是无数人比不上的。”

他既已道破身份，周晨只好重新拜见。然酒楼内人多眼杂，不好行大礼。正当周晨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刘宏挥手免了。

“不说什么鬼神莫测之能，只说你酿的那太白酿，寡人便喜欢得紧。可那还不是寡人最喜欢的。寡人最喜欢的，是你那首‘精忠报国’。难得你年纪轻轻，便满怀报国之心。寡人经常听，只是宫内那些歌姬，都唱不出曲子的气势。听说你还会做诗文，寡人亦好辞赋，可以说你表现出的每种能力，都很对寡人胃口啊！”

什么时候自家的名头，在洛阳已经如此响亮了么？连皇宫里的皇帝都知道，还慕名前来？

“多谢陛下夸赞。”

刘宏吃完，侍者赶紧递过一方手帕，擦完嘴又扔回去。

“菜不错，别有一番风味。酒便差了些，听说你那葫芦里的酒，比太白酿还好，让寡人尝尝如何？”

皇帝开口要酒喝，谁又敢说个不字。从葫芦里倒出一杯，一口饮下。然后乖乖双手奉上。刘宏又倒出一杯，递与身后侍从，见他饮下后并无异样，这才自己品尝起来。

“不错，果然是好酒。比那天一楼进贡的太白酿还烈，却没有太白酿的苦涩，还带着股淡淡清香。”

“陛下喜欢，是草民荣幸。店中还有些存酒，请陛下带上。”

年纪轻轻，心思沉稳，也算难得。只是带些存酒，喝完便无，哪有招进宫为自家酿来得方便。

“你师从蔡邕，怎不见蔡邕为你举荐？”

听他话头的意思，怕是想让自己为他效力，这可得仔细斟酌一番。若能被他征聘，那可是这个时代最尊荣的仕途。而且好处多多，被征者来去自由，朝廷虽可督促，但也不能强制。而且应征之后，地位也不同于一般臣僚，大都待以宾礼。但若接受征招，风险也不小，在他面前说错一句，不被他砍了，也怕被那时空反噬之力给碾死。何况跟着一个昏君，能有什么好下场？忠臣烈士非所愿，奸佞谗臣不可取。

“草民随师父治学时日尚短，学问尚浅，所以未曾举荐。”

“寡人征聘你为郎，为寡人效力如何？”

郎是汉代中央察举征聘必经之职。一旦接受征聘为郎，便必须入郎署为郎官，承担宫廷宿卫，熟悉朝廷的行政事务。有点像后世入职前的实习或培训。通过培训后，经选拔才能授予实职。但若如入郎属，出入不得自由，各种规条约束，哪如现在这般如意。何况他看中的，怕是自己酿酒作诗的能力，即便通过考核，怕也不会外放，只能留在洛阳。洛阳是万万不能久留的，所以这天上掉下的馅饼，自己无福消受。

“谢陛下抬爱。只是草民学问尚浅，名声亦不佳。陛下征聘草民，怕难以服众，有损陛下英名。草民在这市井之中，亦是为陛下效力。”

刘宏面色不愉，甩袖走了。留下句不识抬举，算是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