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顾 第110章 直面

“还喝？你喝了多少了？”

纱音看着苏锦云左手旁散落的数十瓶酒壶，下意识的将某人还想一饮而尽的举动制止，脸上的担忧尽显无疑。

感受到好友放在自己右手手腕上用力向下压的力道，苏锦云抬眸瞥了一眼纱音，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弧度，因酒劲有些潋滟的魔瞳失神的望着不远处的魔界。

“纱音你说我是不是走错了啊？不该遇到我师尊，不该对他生有不轨的想法，你说要是当年我拒绝那只对我伸出的手，结局是不是不一样了呢？“

听着苏锦云失魂落魄的低语，纱音一把躲过自己好友手上的酒壶，放在一旁的草地上，哼了一声。

“奴家不知道结局会如何，只知道现在的你完全不像奴家认识的那个小疯子，你现在这幅模样要是让讨厌你的人知道了，指不定怎么嘲笑你呢。”

“想笑就笑呗，我又不是什么名人，还需要脸面啊。”

纱音别扭的关心没有激起苏锦云的斗志，反倒是让这人有了一种死皮赖脸的摆烂，仿佛之前几十年的活力在这一刻通通都烟消云散了。

“你知道吗？慕情他还活着呢，只可惜我还是没能保住他，为什么啊？明明我那么强大了却还是连最微小的事情都做不好呢？”

耳旁传来苏锦云醉酒后的絮絮叨叨，纱音没有再次出声打断或者开解了，反而安静的坐在一旁当一位合格的倾听者。

对于经历了多种打击的人，有时候出声的关心反倒会成为她们无法忍受的枷锁，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是纱音幼年时，苏锦云对她说的话，只是谁也没想到，当年的话现在用到了本人身上了。

“慕宇走了，因为我没保护好，慕情也走了，也是因为我没及时找到他，纱音你说我是不是天生就无法保护他人啊，只要是在我身边的人都会遇到危险。”

被酒精侵蚀的大脑让苏锦云眼前不断浮现出前世的场景和今生的经历，宛如挥之不去的雾霾始终笼罩着苏锦云跳动的心脏。

以往不管天气如何苏锦云都是四季如一的穿着轻薄的红色的纱裙，因为她不曾感觉到寒冷，可是现在，哪怕季节如春，苏锦云竟然感觉到浑身散发的冷意，她慢慢的屈膝弓腰抱住小腿，将脸无力的埋在双膝之间，声音发闷。

“啊……还有师尊，他也不在了，他……不要我了……纱音我没有师尊了，没有了……”

听着好友沉闷的声音，纱音不知道为什么也觉得自己的胸口有些涨，这种名为悲痛的情绪如同实质性的也影响到了她，可是现在无论她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微张的嘴唇，无声的蠕动几下又重新闭上了。

就这么纱音没有说话，苏锦云也没有说话了，两人就这么寂静无声的坐在山坡上，一个埋头在双膝间不知道是睡了还是醉了，一个沉默的拨弄着身旁草地上散落的酒壶，气氛一时间不能用低迷形容了，空气中飘荡的酒气和暖人的阳光洒下，两者融合竟不禁让人觉得有些发苦。

直到时间过去很久很久，久到天边的太阳都快落下的时候，一声压抑的哭声从苏锦云身上传出，先是如同小兽般的呜咽，渐渐的哭声如同泄堤了洪水似的，惊起了树梢上无数的飞鸟。

“小云……”

好友的哭声让纱音突然觉得眼前夕阳落下的景色都带着无数的悲痛，仿佛待会降临的黑夜就是苏锦云以后的结局，迷茫而绝望。

这个无论经历了什么事情，哪怕腹部被撕开一道可憎的伤口都不会哭泣的人，此刻就跟失去了她的全世界一样，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甚至纱音现在都不敢抬手扶上苏锦云发抖的肩膀，那一刻纱音感觉自己好友就跟破碎的布娃娃，稍不注意就会失去生机，盯着天边渐渐暗沉下来的夜色，纱音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握紧指尖都发白。

夜晚的天衍宗十分寂静，尤其是碧云峰，因为楚卿染的缘故，此刻山峰中的灵兽都保持着静谧的步伐，唯恐弄出一点动静让闭门一个月之久的仙尊再次受到刺激。

就在灵兽们以为以后的日子都会如此的时候，茂密的树林里快速的闪过两道影子直奔楚卿染所在的小院飞去。

哪怕是深夜，楚卿染也没有在房间里点灯，只是这么安静的坐在椅子上垂眸凝望着桌上断裂的发簪出神，如果不是起伏的呼吸动作显示着这是个活人，不然进来的人绝对会认为这是一座雕像。

就在这时，安静的屋外传来三声筘筘的敲门声，无论是敲门的力度还是声音都彰显出来者良好的涵养。

可是楚卿染并没有起身开门，准确来说现在他不是很想见任何人，就当楚卿染以为来人跟往常一样是自己的师弟的时候，原本紧闭的大门轰的被一脚踹开，巨大的动静在这安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刺耳。

“音音……你这不好……”

宴无洛本想遵从礼节敲门看看楚仙尊会不会开门，结果没想到跟他一起来的道侣竟然暴脾气的将门踢开了，这要是惊扰了楚仙尊可不好啊。

“闭嘴！奴家今天心情可不好！”

纱音扭头就瞪了一眼站在门口手足无措的宴无洛，她其实站在门口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屋内人的气息，脑海里又浮现出今天苏锦云哭泣的模样，憋在胸口的气直接就被点燃了，现在对于纱音来说，要是她这个伴侣不站在她这边的话，她不介意立马当场决裂。

对于纱音迁怒宴无洛还是表示理解的，毕竟他也从外界得知了苏锦云修魔叛逃的事情，想到自己的道侣跟苏锦云又是挚友，纱音这样急躁也是情有可原，所以在两个时辰前她跑到峨眉派揪着自己要来天衍宗的时候，宴无洛也是没有丝毫阻拦，听话乖巧的带着自己道侣来找楚仙尊了。

听见房门被踹开楚卿染还未抬眸看清来人是谁，就突然被人揪住衣领提离了木椅。

纱音这个胆大的举动惊得宴无洛根本来不及反应，几乎出于下意识的礼节教养快步走到两人中间抬手攥住纱音的手腕急切的劝道。

“音音！先放手，咱们不是来找麻烦的，乖，咱们先放手，我们可以听听楚仙尊怎么说，好吗？”

“麻烦？呵，要不是看在小云的面子上，奴家现在就想一剑捅死这个薄情寡义道貌岸然的人！”

感受到宴无洛暗暗使劲的手，纱音猩红的眼眸死死的盯着面前面无表情的楚卿染，舌尖用力的顶着上颚，最后还是动作凶狠的撤手，往后退了几步，但是浑身散发的魔气却说明本人还在气头上。

“楚仙尊，说说吧，你为什么要那么对待奴家的好友？”

与此同时同一个时间段，苏锦云才从慕宇兄弟俩的房屋里醒来，不知道纱音是不是也不想让自己这个酒鬼弄脏那干净整洁的床榻，直接将自己丢在木椅上就离开了。

醉酒加上情绪失控的嚎啕大哭，剧烈的情绪波动让苏锦云难得的感觉到了头痛欲裂，皱眉抬手捏了捏发疼的鼻梁中心，苏锦云不用睁开眼就知道现在外面已经深夜了，也不知道纱音那家伙是什么时候将自己送回来的，难道是不看自己落水狗的模样，烦躁的走了？

就在苏锦云因为浑身的酒气熏得想吐准备出去透气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

听到这个声音，苏锦云蓦然的睁开魔瞳，眼眶中数十个复眼带着杀意的隔着门板盯着这位不速之客，周身的魔气如同粘稠的触手不可控的冒了出来，喧嚣着往门口蔓延。

如果是寻常的村民来敲门苏锦云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但是她现在能深刻的感知到门口的人散发出的魔气是这个村庄都不曾有的，看来幕后的始作俑者已经按捺不住了准备跟自己挑明了。

打开房门盯着门外预料之中的人，苏锦云眼底全是冰冷的杀意。

“大长老真是悠闲啊，竟然来看望我了。”

扛着惊天的杀意，叶凡脸上没有丝毫慌张和惧怕，反而将身上黑色斗篷上的兜帽取下，布满狰狞伤疤的面容眉目慈善的上下打量着此刻的苏锦云，满意的笑着。

“苏仙子这是何意？老夫来看看魔界的未来也有错吗？”

呵，这个老狐狸，听着叶凡的话，苏锦云忍不住倚靠在门框上抱臂冷哼，周身的魔气已经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叶凡的脖颈，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就会即刻绞杀。

完全没有在意自己的命脉此刻在对方手上的叶凡反而依旧和蔼可亲的注视着苏锦云那双满含杀机的魔瞳，仿佛是一个年长的爷爷在劝自己幼小的孙女不要玩危险的玩具似的。

“苏仙子不要激动，如果是慕情的那件事老夫可以道歉，但是这也不能全怪老夫，也是慕情那孩子实在爱钻牛角尖了，才酿成大祸……”

听着叶凡想长篇大论的意图，苏锦云不耐烦的打断，缠绕在叶凡脖颈上的魔气又收紧了几分。

“闭嘴，我现在可没耐心听你的自述，告诉我你的目的，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感受到脖颈处传来被魔气炙烧的痛觉，叶凡十分恭敬的侧身让出一条道，做了个请的手势。

“既然苏仙子都这么说了，那老夫只能请苏仙子屈尊到旧舍一坐了。”

盯着叶凡那眼底深处的挑衅，苏锦云轻轻抬了下手指，魔气就重新回到自己身边徘徊，抬脚跟着叶凡前往魔界深处。

同一时刻，天衍宗碧云峰内，楚卿染望着深夜闯进来的两人，只是漠然的整理了下有些褶皱的衣领，并没有问责两人只是语气平淡的开口。

“私闯天衍宗，是重罪。”

话音刚落就听见面前的魔族女子，冷哼一声，语气带着不屑。

“好啊，来治奴家的罪啊！”

被纱音呛了一句的楚卿染顿时没说话了，像他这样性子温和的人实在不知道怎么应付纱音这样直白急躁的人，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而面对这样的氛围，宴无洛只好出面充当纱音的传话筒，不然这样下去两方都不可能心平气和的交流。

“深夜打扰多有不便，还望楚仙尊见谅，主要是音音她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来找楚仙尊聊聊苏仙子的事情。”

宴无洛先一步挡在纱音跟前挡住她看向楚卿染不满的眼神，然后才恭敬的双手抱拳行礼，来了个先礼后兵。

听见宴无洛提到苏锦云，楚卿染胸口的胀痛又开始加强，但是对于这种私密的事情，他眼下并不想跟他人谈起，也只能移开目光望向桌上的发簪。

“没什么好聊的，走吧。”

“楚仙尊，这……”

宴无洛还想挽救一下，就被纱音扯住衣袖往后一拉，语气愤然的打断责问。

“没什么好聊的？好好好，算苏锦云眼瞎看上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人！”

面对纱音的斥责，楚卿染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的应对，这下算是彻底点燃了纱音的胸口的怒火了，直接将旁边妄图拉着自己冷静的宴无洛一推，就破口大骂。

“奴家算是看清了，什么第一仙尊，什么救世神佛，奴家看就是一个懦弱的胆小鬼！几百年的年岁了，还没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女强！作为师尊徒弟出事了不仅没有站出来独当一面，反而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这里，哀哀欲绝，奴家看啊，别当什么仙尊了，收拾收拾下山当你的怂包吧！还没有我们魔族敢作敢当！”

“音音！过了……”

宴无洛听到自己的道侣毫无顾忌的问骂，急的想去捂住纱音的嘴，可却被纱音一巴掌拍开，扭头带着愤怒的眼神瞪了一眼，指着跟前沉默的楚卿染继续怒骂反问。

“过了？有什么过的，奴家说的不对吗！想想苏锦云为了他做了什么！他现在又是怎么对待苏锦云的！”

听到这话，宴无洛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好带着纠结的眼神瞥了楚卿染一眼，他虽说不清楚苏仙子跟楚仙尊之间的事情，但是他也在仙门百家的传言里了解过，苏仙子对她师尊几乎是有求必应，甚至一旦有谁说楚仙尊的坏话，苏仙子都会第一时间去处理，感情上已经到达了一种超越师徒之间的保护欲了。

见宴无洛不再拦着自己，纱音深吸了几口气，稍微平息了一下内心的怒火，才回首凝望着楚卿染，语气平缓但是说出的话直戳某人的心窝。

“楚仙尊，奴家想问你，你真的到现在还不明白苏锦云对你的感情吗？这二十多年的陪伴难道你真的一分都感受不到吗？”

听着纱音的提问，楚卿染怎么可能不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他当然明白也当然察觉得到，可以说不只是苏锦云对自己抱有那样的想法，他也对自己的徒弟也有别样的感情，只是让他说出口真的很难，他怕苏锦云跟自己一起被世俗怪异的目光看待，怕她经历当年自己经历过的事情，轻薄的嘴唇想开口，但是也只是蠕动了几下终究没有张开。

这么细微的动作自然没有逃过纱音的眼睛，察觉到这人松动的眼神，纱音冷静的说出接下来的话。

“苏锦云三岁的时候你将她抱养带回天衍宗，五岁她就没有辜负你的期待成为了天衍宗的大师姐，七岁她为了让你开心不顾自身还没稳定的修为就去碧云峰后山采摘仙草花蜜回来做糕点，十岁她知道了自己内心对你的感情，不顾凶险跑到魔界深处的密林越级斩杀变异魔狼，险些丢了半条命就为了将自己的血脉隐藏，不让你为难，十五岁那件事发生后她又是亲力亲为处理一切，哪怕当时她最好的故友死了！她都没有将坏情绪带到你面前，只为了让你能良好的恢复，更不要提十八岁成人的时候她斩杀穿甲兽只为了给你的本命剑做个挂坠，明明那个时候应该是你！是你给成年的她准备礼物，但是却是你的徒弟跑去给你准备了，只为了让你更加开心，期间更别提她没日没夜的处理本该是你处理的宗门事务和委托，楚仙尊，奴家想问问你，这些你当真看不到吗？你知道她体内力量反噬时，胸口的疼痛吗？知道她为了硬抗封印忍受经脉断裂又重新愈合的痛苦吗？”

听到纱音提起苏锦云的种种过往，楚卿染望着桌上的发簪，眼前又出现了月城那晚苏锦云破碎失神的漆黑眼眸，以及那滴从眼角处流落下来滚烫的泪珠。

“对不起……”

纱音说完这些以为楚卿染还是会继续沉默，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位高高在上的仙尊会眼神落寞的道歉，这下连宴无洛都惊得瞪大了双眼。

“跟奴家道歉有什么用呢……你知道吗？奴家今天去看了她，她……哭了，哭得很伤心，奴家认识她那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她哭得如此伤心，那么坚强的一个人啊，说倒下就倒下了，这让奴家这个做朋友的都于心不忍啊。”

听到纱音语气低沉的说苏锦云哭了，楚卿染再也顾不上其他的，目光坚定的望向纱音，语气急切。

“带我过去。”

是啊，自己的小徒弟已经为自己做了那么多了，凭什么自己还要躲在背后不出来呢，于情于理都不对，他不该这么对她，这是自己养的小孩，无论犯了什么错，都该由自己去承受，不是站在师尊的位置出面，而是出于未来要共度一生的角色出面，他既以在心中做下承诺就该去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