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劫凰焰传 第13章 七宝契机

夜色如墨，浓稠得仿佛化不开，将天地都裹入一片死寂。

七宝谷外围，那片嶙峋怪石犬牙交错、地形复杂的乱石林深处，三道身影蜷缩在一块天然形成的巨岩凹陷内，勉强避开了如同刀割般的凛冽山风。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那是从七宝谷内被夜风裹挟而来的，混合着草木燃烧后特有的焦糊味，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突如其来的残酷杀戮与权力倾轧的余烬。

白素媛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被她自己咬得发白，那双往日顾盼生辉、勾魂摄魄的凤眸，此刻却黯淡无光，写满了惊魂未定与难以抑制的悲愤。

她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脑海中不断闪回着白展堂那张因贪婪与疯狂而扭曲到极致的狰狞面孔，以及……刘长老倒在血泊中，最后望向她时那绝望而不甘的眼神。

每当想到后者，她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铁手狠狠揪住，痛得几乎要窒息。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那个始终戴着冰冷黑色面具、如同深渊般沉静的身影，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哽咽的叹息，将头埋得更低，仿佛要将自己缩进无边的黑暗里。

墨千雪的状态稍好一些，她盘膝坐在靠近凹陷入口的位置，指尖萦绕着一层淡淡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粉色光晕，显然是在布设着警戒与隐匿行踪的幻术禁制。

她的神情依旧清冷如雪山之巅的寒月，只是那双洞察世事的秋水明眸，在偶尔转向楚焰时，会不自觉地多停留片刻，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混杂着探究与某种异样情绪的微光。

她也在冷静地评估着眼前的险恶局势，以及……身边这个越来越让她感到深不可测，甚至隐隐有些危险的“夜先生”。

昨夜，他毫不犹豫舍弃刘长老时的那份冷酷决绝，即便是以她的心性，也感到了一丝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以及一种……莫名的、让她心绪微澜的触动。

而楚焰，则像是完全不受外界恶劣环境和刚才那场九死一生的血腥逃亡所影响。他盘膝端坐在凹陷的最内侧，背靠着冰冷坚硬的岩壁，双目紧闭，周身缭绕着一层若有若无、肉眼几不可见的紫黑色气流。他正在高效地调息。

刚才的激战与强行突围，虽然时间不长，但对他体内的灵力，尤其是对那初生的幽焰之力，消耗极大。全力催动尚不完全熟悉的“幽焰”，更是对他的经脉和心神都造成了不小的冲击与负担。

然而，随着《九幽焚天录》功法的自行运转，楚焰非但没有感到丝毫疲惫，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对力量掌控愈发精妙的通透感在心头升腾。

幽焰之力，在他刻意而精准的引导下，如同初生的、带着野性却又逐渐被驯服的黑色神龙，在他新近被幽焰淬炼过、变得更加坚韧宽阔的经脉中缓缓流淌。

每一次周天循环，都能清晰地带走一丝战斗后留下的滞涩感与火毒，同时从天地间贪婪地汲取着驳杂的灵气。

这些灵气一入体，便被丹田内的九幽戒强行转化、提纯，化为最精纯、最本源的幽冥之力，最终悄无声息地融入那团紫黑色的幽焰之中，让其变得更加凝实、更加稳定，也更加……危险。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融合后的“幽焰”，比单纯的幽影之力或是冥火之力，强大了不止一个层次，简直是质的飞跃。

它不仅完美继承了冥火的霸道焚烧与毁灭一切生机的恐怖特性，更兼具了幽影之力的诡秘侵蚀与融入黑暗、隐匿无踪的诡谲之能。

昨夜战斗中，“幽焰缠身”对敌人肉身与灵魂的双重灼烧与冰冻，“幽焰噬灵”那直接掠夺敌人生命精气与灵力反哺自身的恐怖效果，都让他初步体会到了这种全新力量的霸道与可怕。

更重要的是，随着幽焰之力的逐渐稳定与初步掌控，楚焰发现自己的思维方式，乃至观察整个世界的角度，似乎都在发生着一种微妙而深刻的、不可逆转的变化。

他的感知变得前所未有地敏锐，不仅仅是对天地间灵力波动的细微捕捉，更是对人心深处那些最隐秘情绪的洞察。

他几乎能轻易地“看”到白素媛内心深处那汹涌翻腾的恐惧、绝望，以及在那绝望之中，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对他生出的那一丝不该有的、却在疯狂滋长的依赖与……情愫；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墨千雪隐藏在清冷如冰雪的外表之下，那份对他的高度警惕、深入骨髓的探究，以及一丝她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因他展现出的力量与智谋而产生的异样关注。

他的思维，如同被那紫黑色的幽焰反复淬炼过的神兵利刃，变得更加锋利、更加冷静，也更加……擅长于发现和利用人性中的阴暗面。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很多时候还需要刻意去分析利弊，权衡得失。现在，当问题出现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如同本能般，迅速找到那个最直接、最高效、哪怕在世人看来是最冷酷无情的解决方案。

就像昨夜，毫不犹豫地舍弃那位忠心耿耿的刘长老。

在那个生死一线的瞬间，他的脑海里甚至没有出现过哪怕一秒钟关于“救”或“不救”的道德挣扎，只有最纯粹、最冰冷的利弊分析：救，极大概率会导致三人全灭，所有计划彻底落空，白素媛这枚重要的棋子也将失去价值；不救，牺牲一个在他看来无关紧要之人，最大限度地保全核心目标（白素媛这个目前最有价值的“棋子”）和自身的安全，为后续的翻盘保留最关键的火种。

答案，几乎是瞬间就已明了。

“力量……果然在按照它的意志，重塑我的一切。” 楚焰的内心深处，一个冰冷而漠然的声音在低语，带着一丝嘲弄，也带着一丝理所当然。“但这并非坏事，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进化。软弱、犹豫、以及那些无用的情感，才是修仙这条白骨累累的道路上最大的障碍。只有绝对的理智和极致的冷酷，才能精准地抓住每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将所有敢于阻挡在前方的障碍，一一碾碎成齑粉。这幽焰，它不仅仅是一种力量，更像是一种……全新的思维方式，一种看待这个残酷世界的全新角度。它让我更加清晰地看到了隐藏在一切温情脉脉的虚伪面纱之下，那血淋淋的真实——弱肉强食，利益至上，永恒不变。”

他非但没有因为这种心性上的剧烈蜕变而感到丝毫的不安或恐惧，反而隐隐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一切的巨大快感。

仿佛拨开了重重迷雾，终于窥见了世界的残酷本质，而他，正一步步地，亲手握住了那把能够洞悉并肆意利用这本质的钥匙。

就在楚焰沉浸在这种力量与心性同步提升的奇妙而危险的感觉中时，一直沉默不语、如同失去了灵魂的白素媛，终于缓缓抬起了头。她的眼中虽然依旧残留着未干的泪光，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被逼入绝境后，破釜沉舟般的决绝与疯狂。

“夜先生，墨小姐，”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因为一夜未眠和过度悲伤而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坚定，如同磨砺过的刀锋，“我们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白展堂那个畜生，勾结外敌，谋夺谷主之位，残害同门，其心可诛！我七宝谷数百年的基业，绝不能落入这等狼子野心、猪狗不如的叛徒手中！”

楚焰缓缓睁开双眼，面具后那双深邃的眸子平静地落在她的身上，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她的下文。墨千雪也停下了指尖萦绕的幻术光晕，清冷的目光转向白素媛，带着一丝询问。

“我七宝谷传承数百年，立足于中州这片强者如林之地，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仅仅依靠一些商业手段和炼器之术。”白素媛努力压低了声音，但语气中的激动却难以掩饰，她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这光芒驱散了她脸上的部分怯懦与无助，反而带来一种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决绝而凄艳的魅力。

“根据我白家历代谷主之间口耳相传的最高秘闻，以及……以及我们昨日在禁地密室中看到的那卷先祖手札……我白家那位曾为星罗宗外门执事的先祖，当年在宗门覆灭之际，九死一生逃离时，并非只带走了部分残缺的炼器图谱和一些粗浅的矿脉勘探秘术。”

她微微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接下来将要吐露的、石破天惊的语言，也像是在给自己鼓足最后的勇气：“他还带走了……一把钥匙！一把被他用生命守护，能够开启星罗宗当年在中州附近遗留下的一处极其隐秘的传承之地的神秘钥匙！那处传承之地，被我白家先祖在手札中，称为……‘七宝之源’！”

“七宝之源？”墨千雪清冷如月的眸子中，第一次清晰地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好奇与惊讶。七宝谷以其独特的炼器术和庞大的商业帝国闻名于中州，但其真正的“发家之源”究竟在哪里，核心技艺源自何处，一直都是修真界一个众说纷纭、却无人能解的谜团。

“没错！就是‘七宝之源’！”白素媛用力地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压抑的激动与希冀，“传说中，那‘七宝之源’之内，不仅蕴藏着星罗宗当年赖以立足修真界、真正的核心炼器道统和诸多失传的强大阵法传承，甚至可能……可能还留有能够让修士修为一日千里、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逆天至宝！只要我们能得到它，或许……或许就足以让我们拥有对抗白展堂和他背后那些神秘势力的力量！”

楚焰的心脏，在听到“逆天至宝”和“大幅提升修为”这几个字眼时，微不可查地加速跳动了一下。星罗宗的真正传承？这确实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巨大惊喜。

他原本的目标，仅仅是逐步掌控七宝谷现有的财富、资源和渠道，现在看来，似乎有一块更加诱人、也更加充满未知与挑战的巨大蛋糕，正摆在他的面前。

“但这把钥匙，并非我们想拿就能轻易拿到。”白素媛的神情却又迅速变得凝重和黯然起来，“它被我白家先祖以秘法封印在我白家历代先祖的安息之地附近，一个外人绝难知晓、名为‘七宝集结之地’的特殊禁地之内。那里……布有极其强大且诡异的远古禁制守护，只有在每个甲子中特定的月圆之夜，阴气与地脉之力交汇的短暂时刻，以谷主信物配合我白家最精纯的嫡系血脉之力共同催动，才能勉强打开一条通往其内部的狭窄通道。而且……”

她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楚焰和神色凝重的墨千雪，苦涩地笑了笑，声音中充满了无力：“而且，那‘七宝集结之地’距离此地颇为遥远，途中必然会经过许多如今已被白展堂那逆贼彻底掌控的区域，想要不被发现地潜入，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危险重重，步步惊心。更重要的是，就算我们真的侥幸成功拿到了那把钥匙，那所谓的‘七宝之源’本身，作为星罗宗的核心传承之地，也定然是龙潭虎穴，凶险万分，绝非轻易可以染指。”

她说完，便有些忐忑不安地看着楚焰，毕竟，她提出的这个计划，听起来更像是一个孤注一掷、九死一生的疯狂赌博，而非深思熟虑的万全之策。

楚焰沉默了片刻，面具后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令人难以捉摸的幽光。无人察觉的是，他隐藏在面具后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冰冷而充满兴味的弧度。

“七宝集结之地……七宝之源……传承秘境的钥匙……借此反击白展堂……” 他如同一个最高明的棋手，迅速在心中将这些看似散乱的信息碎片一一串联起来，一个更加清晰、更加庞大、也更加符合他自身利益的计划轮廓，开始在他脑海中缓缓浮现。

白素媛的计划，在他看来，充满了太多的天真和一厢情愿。她此刻所想的，是如何利用这个机会夺回谷主之位，重振七宝谷的声威。而楚焰所想的，却是如何将计就计，借力打力，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将整个七宝谷连同那个神秘的、可能蕴藏着巨大宝藏的‘七宝之源’，都彻底地、不留后患地据为己有！

白素媛此刻的绝望与无助，恰恰是他手中最好用、也最锋利的杠杆。她越是表现出想要依靠他去实现复仇与夺回一切的目标，就越容易被他引导、被他掌控，最终心甘情愿地为他做嫁衣。

“她的计划，虽然漏洞百出，充满了不确定性，但……大方向是对的。” 楚焰内心冷酷而精准地评估着其中的风险与收益，“她现在迫切地需要我，需要我的力量去为她闯过重重关卡，夺取那把关键的钥匙，更需要我陪她一同去探索那个连她自己都一无所知的‘七宝之源’。而我，则同样需要她这个‘白家谷主’的身份作为掩护和向导，需要她的嫡系血脉作为开启那些古老禁制的‘钥匙’本身。至于那最终的、最甜美的胜利果实……呵呵，自然是属于那个更有资格、也更有能力拥有它的人。”

他内心深处那股与生俱来的、对一切都想牢牢掌控的强烈**，在这一刻再次不受控制地剧烈膨胀起来。他不仅仅要掌控白素媛接下来的每一个行动，更要掌控她的希望，她的恐惧，她的未来，让她在不知不觉中，心甘情愿地为自己披荆斩棘，最终将她所珍视的一切，都亲手拱手奉上。

“风险越大的赌局，往往意味着……收益才会越高。”楚焰终于开口了，声音平淡如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人心悸的决断力，“坐在这里像丧家之犬一样等死，最终只会被白展堂搜捕到，然后屈辱地死去，那不是我的选择。不如……就彻底放手一搏。去‘七宝集结之地’，拿到那把钥匙，然后去探一探那所谓的‘七宝之源’，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秘密。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生路，也是你……白谷主，夺回你失去的一切的唯一机会。”

他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白素媛那颗几近绝望的心上，却又如同在黑暗中点燃的一把火，瞬间将她冰冷的血液重新点燃。她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那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光芒。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好！夜先生说得对！我们……我们这就出发！”

“不急。”楚焰却抬手，阻止了她那有些不顾一切的冲动，“现在外面天色将明，正是白展堂那些爪牙搜捕最严密、也最疯狂的时候。我们刚刚经历一场大战，灵力消耗不小，状态也远未恢复到最佳。此刻贸然行动，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凹陷外那片依旧漆黑的乱石林，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地继续说道：“先在这里，利用这最后的黑暗，彻底休整一夜。尽可能地恢复灵力，养精蓄锐，将状态调整到巅峰。明日……待到下一个天亮之前，我们再动身。”

他需要时间，不仅仅是恢复消耗的灵力，更是需要进一步熟悉和掌控体内那股新生的、充满毁灭与诡秘气息的幽焰之力。同时，他还需要在脑海中，将接下来的每一步行动，每一个可能发生的意外，都进行精密的推演和规划，确保整个计划的最终走向，能够牢牢地、不偏不倚地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白素媛虽然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就杀回七宝谷，将白展堂碎尸万段，但她也知道楚焰说得有理，她此刻的状态确实不佳。而且，不知为何，这个神秘的“夜先生”身上那种沉稳冷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气度，让她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和依赖。她只能强压下内心的焦虑与仇恨，轻轻点了点头。

墨千雪则深深地看了楚焰一眼，她总觉得，这个夜先生同意白素媛那个看似疯狂的计划，同意得如此干脆利落，并且主动提出要先休整一夜，其背后似乎还隐藏着更深层次的、她暂时还无法看透的算计和图谋。但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重新闭上双眼，加强了布置在凹陷周围的幻术禁制的强度与隐匿效果。

夜，再次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偶尔几声不知名的、饥饿妖兽的低沉嘶吼，从远方幽暗的山林中断断续续地传来，更添了几分凄凉与危险。

楚焰重新闭上了双眼，心神完全沉浸在对体内那团紫黑色幽焰之力的感悟与掌控之中。那团仿佛有生命的火焰，在他的意识深处欢快地跳动着，映照出他那张隐藏在面具后、越来越深邃、越来越冰冷，也燃烧着越来越旺盛野心的面容。

七宝谷的风云，因他的意外介入，正不可逆转地朝着一个所有人都无法预料的、充满了血腥与未知的方向，疯狂地加速滑落。而他，这个来自九幽地狱的噬魂暗影，正一步一步地，将他那冰冷而贪婪的触手，悄然伸向这片富饶土地之下，所隐藏着的、最深层次的秘密与权力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