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娘给小桃换好了衣服,小桃的眼皮子动了动,慢慢醒了过来,却虚弱的连话都说不出口。
六娘原想用烧饼喂几口垫一垫,姬素闲直接给她的手拍开,把绿豆糕一点一点掰碎了喂给小桃。
“你自个儿吃去吧,别给孩子噎着了。”
“多谢,多谢......”六娘手里抓着烧饼,她心中十分感激,开口却仍有些怯生生的,“小姐,奴家有一问,不知可不可说?”
姬素闲看着六娘怀里吃得迷迷糊糊的小桃,喂了口水下去,分给她一个眼神。
“问。”
“少爷和少夫人此前派人拿着地图离开,可是探路去往鲁州城?”
“怎么?你认得路?”
姬素闲的声音听起来并无异常,六娘却慌了心神。
她连忙解释:“奴家并无恶意!奴家只是,只是不知该如何报恩。若小姐真是要去鲁州城,奴家认得一条路,那条路是一大帮难民为了逃命硬生生踩出来的,马车能过!现在还未记上地图,那两位兴许找不到,找,找不到路......”
六娘的声音越来越小,姬素闲察觉出她的异常,把声音放轻:“如此说来,你是愿意给我们带路了?”
“奴家愿意!”
六娘听出姬素闲语中的安抚之意,重重点头,眼里闪着光,“小姐和少爷少夫人愿意救下奴家和小桃两个草民,奴家和小桃皆感激不尽!”
姬素闲没有直接答应下来,叫来一个女楼客进马车照顾小桃,让六娘跟着自己去找尚榆晚和萧清序。
这时候白逍野和陆何影也正巧回来了,两个人的身上都沾了些脏泥。
白逍野对着马车躬身抱拳,“少爷,少夫人,没有找到其他可行之路。”
马车里的二人下着棋,都没有说话。
陆何影见姬素闲带着之前那个跟在他们屁股后边不肯离开的妇人朝这边走过来,问她:“你要干什么?”
六娘听到这句话,本就因紧张搅在一起的双手抓的更紧了。
姬素闲翻了个白眼,“一边儿去,这是六娘,她认得路,能带我们去鲁州城。”
马车里,尚榆晚手中的白棋停在半空中。
她心中一动,眼神往左偏移了一点,微微侧头,“两位先去收拾收拾,休息一会儿吧。”
萧清序轻浅一笑,一言未发。
陆何影和白逍野对视一眼,齐声告辞之后就走了。
尚榆晚放下白棋,走下马车,一身浅青长裙,眼神平静如水,竟让原本愈发紧张的六娘渐渐放松了下来。
但尚榆晚说的第一句话却又让她脸色大变。
“跟了我们这么久,身份不明,目的不清。若不是我小妹对你动了恻隐之心,你当真以为我是好人了不成?”
六娘的心猛然下沉,咚的一声跪了下去,整颗头狠狠往下砸,“奴家没有恶意!奴家也没有办法!小桃烧了好几日,再不医治就要死了!”
尚榆晚站得直挺,视线落在跪地不起的六娘身上,下巴却丝毫没有往下放低。她的脸色说不上有杀意,却也算不上友善,看六娘的眼神如同看一株杂草。
这动静不小,其他人皆是视若无睹,没吃饱的继续吃,收拾东西的还在收拾东西。
萧清序的目光始终都在棋局之上,似乎在走神。他翘着二郎腿,双手放于膝上,放在最上面的右手时不时敲动两下。
姬素闲也没有开口为六娘辩驳,倚靠在车壁上,心中暗想:这身衣服的材质......好像洗了也不能再穿了。罢了,等进了城看看能不能再买一套,材质差些也无妨,主要她这次出来也没带几身能穿的。
尚榆晚语气淡漠:“你当初决定跟着我们,是为何?”
六娘全身都在颤抖,说话也不太稳当:“小桃的身子要撑不住了,奴,奴家若不赌一把,小桃就要死了!”
六娘的眼神四处乱看,“少夫人,夫人见奴家拦了马车并未叫人直接踩着奴家的身体过去,奴家,奴家猜想少夫人是,是位心善的夫人,所以,所所以奴家......”
六娘慌得说不出话,忽然噤了声,只跪地俯首,瑟瑟发抖。
尚榆晚依然居高临下的凝视她,一阵凉风掠过碎发。
她终于开口,放软了语气:“原是这样,六娘快快起来吧。”
说着,尚榆晚像是卸下了伪装,一脸温柔悲悯之色,弯腰将六娘扶起来,姬素闲见状也上前扶了一把。
六娘还在发抖,鼓起勇气偷偷瞟了瞟尚榆晚的脸色。
“六娘莫怕,我们并非凶暴恶徒。”尚榆晚柔柔一笑,带着些许无奈,拿出帕子给六娘擦掉沾到脸上的污泥。
“我们此行是为了来寻找家人的踪迹,我夫君虽病弱,但也放心不下我一人出远门,这才跟着过来,鲁州城及其附近难民众多,我也是怕......这才不得以出此下策,试探于你。”
马车里的萧清序:“......”
姬素闲:“......”
她嫂嫂的确是个厉害人物,难怪萧哥喜欢得能把命给她——虽然算不上是什么好命。
六娘眼神一呆,她被尚榆晚给了当头一棒之后马上就是柔情红枣,显然没反应过来。
尚榆晚朝她行礼,“算是我说的不要脸些,但还是希望六娘不要计较。”
六娘一惊,连连摆手:“不不不不不!是奴家不好!少夫人不必如此!”
尚榆晚先是抱歉的笑了笑,之后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那,六娘可还愿带我们去鲁州城?”
“愿意!奴家愿意!”
六娘像是在几息之间从天上掉到地上,然后在地上转了几圈后才勉强站稳,但她没有忘记自己要做的事。
“小姐和少夫人救了奴家和小桃,只要有用得上奴家的地方奴家一定竭尽全力!”
“真的?”尚榆晚眼中亮了亮,激动的握住了六娘的手,“那可太谢谢六娘了!”
“啊,嗯嗯,奴家会帮夫人去鲁州城的!”
六娘感觉到手心手背都被一双温暖的手紧紧握住,一时之间脸上现出两朵红晕。
尚榆晚反应过来,忙松了手,“抱歉,我有些容易激动。”
六娘连连摆手,“没事的没事的,少夫人是个好人,六娘晓得!”
“现如今时辰已晚,六娘不如先去看看小桃,我们明日启程?”
尚榆晚十分善解人意:“我那家人自鲁州城洪灾开始之后便已不知去向,我虽心急,却也理解六娘心疼小桃之心,我们明日启程也不迟。”
六娘这时听见此话,心中更是感激,“那,那奴家就先去看顾小桃,明日,明日奴家带少夫人走最快的那条路!”
“好,那我就不多打扰了。小妹,你带六娘再去换身衣裳......”
尚榆晚把六娘忽悠走了,脸上神情又慢慢变回了平日里云淡风轻。
她进了马车,继续和萧清序的棋局。
“你怀疑她?”
尚榆晚淡淡回应:“你不也一样怀疑她吗?双手粗糙,有厚茧,但不是习武,是常年劳作所得。”
萧清序放下一枚黑棋,“你觉得会是谁?”
“除了他还会有谁玩的这么绕?”
尚榆晚对这个六娘的出现起初并无察觉,只当她是个为了孩子走投无路的可怜人,是姬素闲将她带过来说她能助他们去鲁州城她才起了疑心。
尚榆晚放下白棋之后支起左手撑住下巴,右手从棋罐里夹起另一枚白棋拿在手中把玩。
“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哟,还挺会玩。”
“怎么说?”
萧清序抬手放下黑棋,尚榆晚紧随其后不落下风。
“他当我们是为尚家翻案的正义侠士,才会在暗地里叫一个带着孩子逃命的难民来试探。若我们救了,便是在意百姓,更是一个破绽。”
尚榆晚的眼神渐渐变冷,“鲁州城的难民,可不止一个六娘,一个小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