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血迹与樟脑丸的隐喻
梅雨季的第五天,刑警队长陈默把半截烟头按灭在勘查箱上。锈迹斑斑的铁门后,刚子大舅哥的汽车修配门市像块发霉的饼干,嵌在城乡结合部参差不齐的商铺中间。卷帘门底部结着青苔,门缝里渗出的机油在泥水里洇开暗褐色的花。
\"刚子媳妇昨天在高速口被截住时,攥着半瓶敌敌畏。\"年轻警员小吴递来手套,声音里带着压抑的亢奋,\"她哭着说车在她哥这儿,可这老小子咬死了说没见过。\"
陈默用手电筒敲了敲门板。门内沉寂片刻,传来拖沓的脚步声。开门的男人光着膀子,啤酒肚上纹着褪色的青龙,眼神却像受惊的田鼠,在警察们胸前的警徽上跳来跳去。
\"前阵子刚子说要换保险杠,\"男人的喉结在松弛的皮肉里滚动,\"我就帮他进了个副厂件,谁知道他......\"
面包车停在门市后院的雨棚下,车身蒙着灰绿色的防水布,边缘露出的保险杠泛着贼亮的银灰色,与车身的暗蓝形成刺目对比。陈默掀开布角,金属摩擦声中扬起细密的粉尘,混着潮湿的铁锈味钻进鼻腔。他蹲下身,指尖抚过保险杠接缝处的新漆,指甲刮到一颗螺丝——螺纹里还沾着未干的黑漆,而车身其他螺丝早已锈成棕红色。
\"撞击点在右侧,\"技术组老周带着放大镜凑近,\"旧保险杠应该有凹陷,但这根......\"他突然直起腰,从工具包掏出鲁米诺喷雾。
后车门拉开的瞬间,樟脑丸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小吴猛地捂住口鼻,陈默却闻到更微弱的气息——甜腥中带着铁锈味,像坏掉的猪肝。老周对着座椅下方喷洒试剂,淡蓝色的光斑如磷火般蔓延,在折叠座椅的缝隙里织成蛛网。
\"喷溅型血迹,\"老周的镊子夹起一片指甲盖大小的血痂,\"至少六处,呈锐角分布。你们看这里。\"他用激光笔指向车顶内侧,那里有几滴暗红的斑点,如泼墨般散开,\"中速冲击血痕,说明凶器是刀具,挥砍时带起的血液甩到了车顶。\"
陈默绕到驾驶座,指尖划过方向盘左侧的裂痕。裂痕深处嵌着半片指甲,淡粉色的甲床上还沾着黑色泥垢。他突然想起现场那摊离摩托车十米远的血迹——如果撞击发生在车外,驾驶员怎么会在车内留下搏斗痕迹?
\"把樟脑丸全捡出来。\"他敲了敲底盘下散落的褐色颗粒,\"谁会在车里放这玩意?除非是想盖什么味道。\"
雨越下越急,铁皮雨棚被砸得咚咚作响。老周蹲在车尾,用游标卡尺测量保险杠的厚度:\"原厂件五毫米,这个只有三点五,吸能结构不一样。撞击时根本不会形成摩托车那种侧翻轨迹,除非......\"
\"除非撞击是故意轻踩油门撞上去的。\"陈默补充道。他想起村民的证词:面包车当晚行驶缓慢,像在\"守株待兔\"。如果司机早就算准了东海经过的时间,先用轻微碰撞逼停对方,再把人拖进车里......
后车厢地板上,樟脑丸围成不规则的圈,中间残留着片状黑色物质。陈默用物证袋小心收集——是脑组织碎屑。这个发现让他胃部抽搐:只有近距离用利器刺入,才会导致脑组织喷溅。
\"刚子在东北是屠宰场杀猪的。\"小吴突然开口,\"我查过他的前科,三年前在吉林因为打架斗殴被拘留,起因是有人笑他老婆照片发在网上。\"
陈默盯着车顶的血痕,试图还原案发场景:东海被撞后上车理论,刚子突然锁门,从驾驶座抄起刀具。两人在狭窄的车厢内扭打,东海的指甲划过方向盘,刚子挥刀刺向胸部,鲜血喷在座椅和车顶,最后致命一刀可能在颈部,导致脑组织溅落......
\"他为什么要换保险杠?\"小吴皱眉,\"反正车都要扔了,直接跑不就完了?\"
\"因为他想伪装成交通事故。\"陈默捡起一颗樟脑丸,在指间碾成粉末,\"但血迹位置不对,撞击力度不对,连掩盖气味的方式都不对。这不是预谋杀人,是临时起意后的慌乱补救。\"
门市内突然传来玻璃碎裂声。众人冲进去时,刚子大舅哥正对着水池呕吐,地上摔碎的搪瓷缸里,泡着带血的抹布。
\"他说......说只是蹭了人,\"男人浑身发抖,污水顺着下巴滴进纹身,\"让我把车擦干净,换个保险杠就当啥事没有......\"
陈默看着技术人员提取抹布上的血迹,突然想起林芳描述的细节:东海失踪当晚,侄子说\"叔叔和司机吵架后让他先回家\"。如果当时东海还活着,为什么没跟孩子一起回来?除非,吵架发生时,刚子已经把他骗上了车,所谓的\"让孩子先走\",不过是为了支开目击者。
雨停了,法医车的灯光刺破暮色。陈默蹲在面包车旁抽烟,看老周用粉笔在地面标出血迹位置。樟脑丸的气味仍顽固地黏在袖口,混着血腥气,像某种荒诞的香水。他想起走访麻将馆时,那些留守妇女指甲上的劣质甲油味,想起刚子媳妇在审讯室里反复说的话:\"他总说在外面挣钱不容易,让我别跟人乱说话......\"
手机震动,是dNA鉴定结果:车内血迹均为东海所有,混合着A型和o型两种血迹——刚子是o型血,东海是A型。这说明搏斗中,两人都受了伤,而刚子在抛尸后,可能还在车内处理过自己的伤口。
小吴举着物证袋跑过来:\"队长,驾驶座脚垫下找到这个。\"
袋子里是颗磨损的骰子,边角染着暗红。陈默想起东海常去的麻将馆,每个赌徒口袋里都揣着这种小玩意。或许案发当晚,东海兜里就装着这颗骰子,扭打时掉在了车里,成为又一枚指向他的砝码。
暮色中,面包车被缓缓拖上平板车。陈默看着它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那残缺的右尾灯像只失明的眼睛,空洞地望着灰蓝色的天空。樟脑丸的隐喻此刻愈发清晰:有些人试图用廉价的芬芳掩盖生活的恶臭,却忘了,血迹会说话,金属会记忆,连一颗小小的骰子,都藏着逃不掉的真相。
他摸出笔记本,在\"物证逻辑链\"一栏写下:新保险杠的刻意掩饰,暴露凶手既想灭口又心存侥幸的矛盾心理;樟脑丸的滥用,暗示凶手社会经验局限于乡村,缺乏反侦察能力;车内搏斗痕迹与现场血迹的割裂,证明案件经历\"撞击—诱骗上车—暴力升级\"的犯罪阶梯。
合上笔记本时,远处传来乌鸦的啼叫。陈默抬头,看见一只鸟掠过积雨云密布的天空,翅膀下沾着暮色的灰。他突然想起林芳第一次来警局时,攥着东海照片的手——那双手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没有装饰,却在指尖结着务农留下的硬茧。
\"每个悬案背后,都有未被听见的哭声。\"他喃喃自语,把烟头踩进泥里。雨又开始下了,细密的雨丝中,面包车消失的方向腾起薄雾,像一层半透明的裹尸布,轻轻覆在这桩即将大白的凶案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