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张刚家的院子里犹如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彻底乱成了一锅粥。昏暗的灯光下,人影幢幢,争吵声、哭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乡村夜晚的宁静。
“都别吵了!” 张刚站在台阶上,声嘶力竭地怒吼着,额头上的青筋如同一条条蚯蚓般暴起,“二叔、三姑夫,你们几个跟我去修配厂。其他人留在家里等消息!”
“我也去!” 张刚的妹妹张红梅挤到前面,她的眼睛哭得红肿,满脸泪痕,“爹死得这么惨,我不能干等着!”
陈生和烂桃儿静静地站在屋檐下的阴影里,目睹着张家人如同被捅了马蜂窝般的忙乱。陈文武的灵体悄然飘到陈生身边,他半透明的脸上带着深深的忧虑,声音空灵地问道:“你觉得他们能行吗?”
“不知道。” 陈生揉了揉太阳穴,酒劲还在体内作祟,脑袋昏昏沉沉,“但这是他们家的事,我们只能帮到这了。”
十分钟后,三辆面包车如脱缰的野马般咆哮着冲出村子。车灯刺破黑暗的乡道,宛如利剑划开夜幕。陈生和烂桃儿坐在最后一辆车上,开车的是张刚的表弟,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在他手中,方向盘如同一个玩具,随着他大幅度的动作,车子在蜿蜒的道路上左摇右摆。
“到了之后别冲动,先找到那辆牵引车头。” 烂桃儿看着车内众人激动的模样,忍不住出声提醒。
张刚坐在副驾驶,双手紧紧攥着拳头,关节泛白,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响:“找到车,我爹的尸骨…… 就能找到了?”
车内瞬间安静下来,气氛变得凝重压抑。陈生从后视镜里看到张刚通红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着一种令人胆寒的火焰,既有愤怒,又有期待。
“理论上…… 是的。” 陈生斟酌着用词,谨慎地回答。
“那就把车拆了!” 张红梅在后排咬牙切齿地说道,声音中带着决绝与悲愤,“一寸一寸地拆!”
车子驶入城区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晨光如轻纱般洒在大地上。修配厂的大门紧闭,小闫子早已等在那里。他穿着沾满油污的工作服,脸色难看,眉头紧紧皱成一个 “川” 字。
“就这事?” 他把烂桃儿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你知道那车是谁的吗?宏远物流的!那可是……”
“我知道,” 烂桃儿打断他,目光坚定,“但死人更重要,不是吗?”
小闫子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掏出钥匙打开了侧门。
张家人如潮水般涌进修配厂。清晨的修配厂空无一人,只有几盏昏黄的安全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在空旷的厂房内投下诡异的阴影。小闫子领着他们穿过一排排维修中的货车,最后停在角落里一个被防水布半遮着的庞然大物前。
“就是这辆。” 小闫子低声说,声音在空旷的厂房内回荡,“前天送来的,说是要全面检修。”
张刚的手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操控。他上前一把扯开防水布,一辆红黑相间的重型牵引车头出现在众人面前。车身上 “宏远物流” 四个大字在晨光中格外刺眼,仿佛在宣告着某种权威。
“爹!” 张红梅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如同一头受伤的母兽,扑向车头。其他人也跟着围了上去,有人开始用随身的工具撬驾驶室的门,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厂房内此起彼伏。
“等等!” 陈生挤到前面,大声喊道,“先报警!这事必须走正规程序!”
“报警?” 张刚冷笑一声,眼中满是怀疑与不屑,“谁知道警察是不是已经被买通了?”
“不报警,你们就是非法破坏他人财产。” 烂桃儿冷静地分析道,“到时候有理也变没理了。”
张刚死死盯着陈生看了几秒,那目光仿佛要将陈生看穿。终于,他掏出手机拨打了 110。
二十分钟后,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清晨的宁静。来的不只是警察,还有闻风而动的媒体记者。不知是谁故意通知了记者,这家人还是有点脑子,知道扩大舆论才能抵抗强权,一家本地自媒体已经赶到现场,开始进行直播。镜头下,张家人愤怒的表情和修配厂紧张的氛围被传播到了网络的各个角落。
“怎么回事?” 领队的警官皱眉看着混乱的场面,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视,“谁报的警?”
“是我。” 张刚站出来,声音洪亮,“我怀疑这辆车与家父的死亡有关。我父亲张福生,十天前失踪,昨晚我们通过…… 特殊方式得知他可能遭遇车祸,肇事车辆应该就是这辆车。”
警官的表情从疑惑变成震惊,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严肃:“你说什么?有证据吗?”
“让技术部门过来就知道了!” 张红梅尖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歇斯底里。
接下来的场面仿佛一场荒诞的闹剧。警方迅速封锁现场,法医和技术人员陆续赶到。张家人和媒体记者被拦在警戒线外,众人伸长脖子,试图窥探现场的情况。当技术人员开始拆卸车头前保险杠时,陈生注意到小闫子的脸色越来越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你没事吧?” 陈生小声问。
“你知道这车是谁送来的吗?” 小闫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声音颤抖,“是刘明成,宏远物流的安全主管。那人…… 不好惹。”
就在这时,拆解现场传来一阵骚动。技术人员从车轮处提取到的物体经检测后属于人体组织,初步怀疑是报案人家属。
张红梅的尖叫声划破清晨的空气,刺痛了每个人的耳膜。她瘫倒在地,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出,嘴里喃喃自语:“爹,我就知道……”
同一时刻,刚刚上班的宏远物流总部大楼的会议室里,电话铃声此起彼伏,仿佛一场急促的警报。
会议桌尽头,宏远物流的董事长赵宏远缓缓站起身。他六十多岁,头发花白,但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能洞察一切。
“刘明成,”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严,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你不是说这事处理干净了吗?”
坐在角落里的安全主管刘明成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局促不安:“赵董,我确实安排好了…… 修配厂那边也打点过…… 我不知道怎么会……”
“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 公关部总监急忙插话,神色慌张,“已经有媒体在报道了,微博话题正在发酵。我们需要立刻启动危机公关。”
赵宏远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仿佛在思考着应对之策:“两条线。第一,法律团队立刻行动,准备应对诉讼;第二,” 他看向公关总监,眼神中透露出一丝阴冷,“把舆论往‘个别司机行为,公司不知情’的方向引导。另外,” 他的目光转向刘明成,“找到那个家属,不管花多少钱,把这事压下去。”
刘明成如蒙大赦,连连点头:“我这就去办。”
当天下午,宏远物流的官方微博发布声明,对 “可能涉及公司车辆的不幸事件” 表示震惊和悲痛,承诺全力配合调查。这一声明看似诚恳,却被不少网友质疑是在推卸责任。
而在市公安局,张刚和家人正在接受警方询问。陈生和烂桃儿站在走廊尽头,看着一个穿着考究的男人走向张刚 —— 正是刘明成。
“有好戏看了。” 烂桃儿低声说,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刘明成面带微笑地走到张刚面前,他的笑容看起来有些虚伪。他先是代表公司向张刚表示了“深切慰问”,言辞恳切,但张刚能够感觉到这只是一种表面上的礼貌,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其他的目的。
在警方询问结束后,刘明成趁机提出想要和张刚“单独谈谈”。他的语气很委婉,让人难以拒绝。张刚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跟着刘明成走出了房间,来到了停车场。
停车场里空无一人,只有他们两个人。刘明成的脸上依然挂着那副虚伪的笑容,他开始和张刚交谈起来。张刚静静地听着,偶尔回应几句。
大约二十分钟后,张刚回到了房间里。他的脸色变得十分复杂,似乎经历了一场激烈的内心挣扎。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迷茫和困惑,让人不禁好奇他和刘明成之间到底谈了些什么。
“他说什么了?” 家人们立刻围上去,七嘴八舌地问道。
张刚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他说…… 可以私了。”
“私了?” 张红梅瞪大眼睛,眼中满是惊讶与愤怒,“什么意思?”
“八十万。” 张刚说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的数字,声音干涩,“一次性支付,不追究任何责任。”
陈生和烂桃儿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数字远超正常交通事故赔偿标准,其中必定有猫腻。
“哥,你不能……” 张红梅刚开口就被张刚打断。
“他说如果我们坚持走法律程序,公司会全力应诉,拖个三年五载。如果最后惹怒了他们老总,什么也得不到,还有可能遭到报复。” 张刚的声音中带着无奈和疲惫,“而且…… 小杰明年就要上大学了……”
陈生看到张刚眼中的火焰正在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的妥协。金钱的天平正在无情地压过正义的砝码。
当天晚上,张家人召开家庭会议。陈生和烂桃儿被安排在隔壁房间等待。透过薄薄的墙壁,激烈的争吵声清晰可闻。
“八十万!咱们家一辈子也攒不下这么多钱!”“爹就白死了吗?”“官司打起来没完没了,最后能拿多少?”“我们可以找媒体曝光他们!”“媒体?今天那些记者哪个不是拿了车马费就走的?”
争论持续到深夜,每个人都疲惫不堪。最终,当张刚推门进来时,他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们决定…… 接受和解。” 他不敢看陈生的眼睛,仿佛在逃避着什么,“明天签协议。”
陈生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他能说什么呢?他不是那个失去父亲的人,也不是那个面对巨额金钱诱惑的人。
“你父亲…… 同意吗?” 烂桃儿突然问。
张刚愣住了:“什么?”
......
但第二天一早,当刘明成带着律师和支票来找张刚时,张刚还是在和解协议上签了字。签完字后,他一个人躲在卫生间里呕吐了很久,仿佛要把内心的痛苦和愧疚全部吐出来。
当陈生三人离开时,修配厂的事故车已经被警方拖走,微博上的话题也被新的娱乐新闻取代。一切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却在张家人和陈生等人的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痕。
“就这样了?” 烂桃儿不甘心地问,眼中透露出一丝无奈。
陈生看着远处宏远物流的大楼,叹了口气:“就这样吧。”
两人回到修配厂,陈生点了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看着在那辆事故车曾经停放处有些迷茫的老人鬼魂,缓缓说道:“老人家,我不知道你现在能不能听明白,你被车祸压死了,尸骨无存,但是你儿子他们拿了人家钱已经接受和解了......”
老人看着陈生的目光先是迷茫,随后开始变得愤怒,他的身影微微颤抖,仿佛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情绪。但最后,终归变成了释然,他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地说道:“也好,用我这条老命,让他们以后的生活也能好过点。多谢......”
伴随着老人的话语结束,其身上涌起一阵黑气在空中消散。紧接着,老人的鬼魂便慢慢消失在了陈生的视线中,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只留下陈生和烂桃儿站在原地,久久不语,心中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