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忧无疾 第55章 这世道弱肉强食

园外，万奇影与崔柳并肩走在前往后院小道上。

幽径里冷冷清清，青枝交错相连，支着一路浓阴，阳光从中的缝隙里漏下来，洒在二人身上。

悲鹰于空中不断盘旋着，时不时嘶鸣一声。

曲径间，玉袍青冠的青年突然住了步子，合上手中白扇，视线落在一旁盛开的紫薇花上。

蓦地，他抬起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拂过花蕊，花瓣在他指间映出清润。

“柳儿。”半晌，万奇影突然唤道。

前方的倩影一停，她没有说话，只转过身看向他。

万奇影没有回望，那双浅色眸子似是永远都会带着温润的通透之色。

他出声道：“你刚刚如此针对那个许家小姐，是因为在她身上，看到了曾经的你吧。”

没等她的回话，他便继续道：“我看到许小姐与那个神似她的人站在一起，也会有一阵恍惚。”

万奇影微微弯起了唇角，蕴出一派风流。他眼中染上沉醉之意，呢喃道：“太像了，像极了曾经你站在她身旁，拉着她的手喊长忧姐姐的模样。”

他倏地握住花枝，笑说：“果然，若世间之人有五分像她，便已是人间绝色。”

“二哥。”崔柳打断道。

“都是往事了，何必再提。”

她收回目光，说：“我不是故意针对那女孩，只是在警告她背后的人不要做些手脚。”

“是吗？”万奇影抬起眼，明亮的微光下，映得他瞳若点漆。

“可你犹豫了。”

“小柳儿。”

「轰——！」

这一陈旧的呼唤，炸的崔柳头脑发昏，乍得将她拉回了当年！

……

月光笼罩着的青石巷中，一抹明媚的粉红色如小鸟般，一头扎进少女怀中。

“长忧姐姐！你终于办完任务回来了！”女孩抬起头，对着少女撒娇道：“去给那家侯府守门有什么好的？多累人。”

“啊…当然是因为能挣点小钱啊。”风长忧笑着回应道。待崔柳从自己怀中退出后，她这才摘了头上的黑色帷帽，露出少女清冷的眉目。

女孩一双杏眸漆黑光亮，脸蛋透着淡红。她撇撇嘴，脆生生道：“才不信，长忧姐姐哪缺那些俗物，明明就是因为和黎府大公子的交情！”

“好了，小柳儿。”

风长忧利落地将剑归鞘，随手一抛，丢入崔柳怀中，被女孩接了个稳当。

她向巷子外走去，眼眸清凉，笑道：“一会还得还百不朽帷帽呢，不过这帷帽带起来不舒服，到时候给他改一下，改成全身的。”

“今天真是麻烦事一堆，还碰上了个奇怪的小子。”

风长忧摇摇头：“看起来很奇怪，不像是翼州人...”

崔柳没听到她的自言自语，她低下头，摸了摸怀中雪亮的剑，这才颠颠地跟上了去，“长忧姐姐，我什么时候才能有剑呀？感觉你们耍剑好帅啊！”

“好啊。”风长忧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等明天我办完所有的事，陪我们小柳儿亲自去挑一把趁手的兵器。”

“跟上。”

少女摆摆手，一袭轻纱般的白衣似笼在烟雾中，乌发随风飘动。

“好耶！”崔柳欢呼一声，抱着剑跟上了她，在地上留下一个个轻快的脚印。

前面的那道白色身影逐渐消散，似是被雾霾笼罩般，周围的场景也皆变得模糊不清。

然后呢，少女口中的明天，发生了什么？

……

哦，她记起来了。

就在第二天，她和风长忧一起去办案，但途中却遇到了涂鸠派埋伏的人。

风长忧率先去护报案的那位妇人，却不想涂鸠派狡诈，知道敌不过风长忧，便改变策略，向两人同时撒了毒粉。

风长忧只顾护着那妇人，注意到后为时已晚，是崔柳第一时间发现，扑倒了风长忧。

——也就是这一决定，她的右手被毒粉伤了根本。皮肤不仅溃烂留下疤痕，难看的要死，也再不能提重物，更别谈什么剑器！

得知这个噩耗后，崔柳的眸中霎时浸满了泪花，泣了一夜又一夜。

往事像奔腾的波涛，一霎间涌满崔柳的胸膛，令她喘不上来气！

“不——！”

崔柳脸色苍白，猛地从回忆中挣脱出来。

“别说了，别说了！不要叫我这个名字！”她捂住耳朵，只觉一股寒气从四肢百骸中传来，瞳孔涣散，不断地重复道。

“柳儿。”万奇影眉眼明净，恰如风荷，微微启唇：“你...…”

“二哥！”

崔柳猛地抬起头，眼睛死死盯住万奇影，咬重字音，一字一顿道：“我们早就回不去了！”

话落，只见万奇影的手似突然卸了力般的垂下去，手中的白扇也“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悲鹰仰天鸣叫一声，嘹亮的鸣声震破耳膜，更震的人心魂动魄。

万奇影垂着头，缓缓扯出一抹悲凄的笑，声音凄凉：“是啊。”

早就回不去了。

七年，那个人消失了七年，即便她再强，有着超脱凡世的武力，可那又如何呢？

她聪明绝顶，算无遗策，不也终究是败了，自己又在，妄想什么呢。

“我七年里，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若我当初做另一个选择，我们是不是不会变成这样了？”万奇影紧紧闭上了眼，呢喃着。

“四弟不会消失，老五也不会退出除悲华，与我们再无往来。”

“你我对不起她，我，也对不起四弟。”

万奇影抬起眼，望向眼前的女子。

一身黛紫色，端着一副上位者的威严，哪还有半分当年的少女灵动？

“柳儿，你真的没有后悔过吗。”他颤着唇，问出了自己七年里一直想问的话。

“没有。”

崔柳后退几步，面上已恢复往日的神情，冷静而强势，“二哥，我再与你说一遍，我七年里，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只有你觉得对不起她，那是因为你懦弱，但我不这么觉得。”

说着，她一把扯下自己右手的白色手衣，抬起手来，露出了上面狰狞可怖的疤痕！

女子的手指纤细而精致，莹润剔透，但手背上却布满腐烂般的疤痕。

崔柳垂着眼，目光一点点扫过那寸寸皮肤，声声发狠，字字嘁血：“为了她，我失去了习武的资格，右手再无拾起兵器的能力！”

崔柳面上虽挂着微笑，连眼睛笑得弯了起来，但在这种气氛下，却显得格外古怪。

“这一切，都是她欠我的，我凭什么要后悔？！”

“凭什么，我只能被冠上一个，风长忧小妹的名号？”她似乎自己都觉得可笑，止不住的大笑着，笑的肩膀都在发颤，甚至流出了眼泪。

万奇影沉默地看着她。

“二哥，当年世人都说，我们五人中，风长忧风华绝代，举世无双；万奇影白衣无尘玉郎君；百不朽遮面不识斗下客；晏殊手段超群终焉者。”

“那他们是怎么评价我的呢？”崔柳指着自己，微微歪头：“——用毒造诣虽灵，但还是最没用的，五妹。”

“多可笑啊。”

崔柳的眼中带上了几分悲悯，张开双臂。

“可现在！走悲衙是我一手创立，也是我拉拢各地权势！”

“——我，才是走悲衙的王！”

“不，崔柳...”万奇影看着她，缓缓摇了摇头，心头仿佛压了一口巨石，渐渐生出一股窒息感来。

太陌生了。

太陌生了。好似已经被权势蒙了心一般。

崔柳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二哥，你不要忘了，有风长忧一日，世人就永远看不到我们。我们也绝无出头之日，更拿不到这样的权势。”

“这世道弱肉强食，想要站到高处，就得狠下心来吃人。”崔柳转过身，重新戴上了手衣。眼底划过一抹狠意：“曾经籍籍无名的日子，我过够了。”

“不管那个红衣女子是谁，是她也好，不是也罢。风长忧七年前能死一次，七年后也一样能销声匿迹。”

“这是你我共同的选择，二哥，你可莫要生出错误的想法。就如，你七年前那样懦弱。”这一句，是警告，但末尾也略带讽意。

“也别忘了，万伯父与伯母留下的血书。”

留下最后一句话后，她迈开步子，向着后院而去，黛色的背影显得是那样决绝。

万奇影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着，几乎要将自己掐出血来。

他七年来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绳索勒住了咽喉，每每想要从如海水般的愧意中挣扎脱身，这绳索就将他勒的更紧，一步步，将他拽回深渊。

而她刚刚说的每一句，他都不能反驳，因为那些都是血淋淋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