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4月的北京城笼罩在消毒水的气味里,我攥着实习护士的胸牌站在山脚下,仰头望着半山腰那栋灰白色的四层建筑。结核病区的铁门在春风里吱呀作响,爬山虎的枯藤像血管般爬满整面外墙。带队的张主任把钥匙串甩得哗啦响:\"咱们医院被征用成**定点这事,你们这批借调的算是赶上了。\"
消毒区的紫外线灯管发出令人不安的嗡鸣。我盯着镜子里裹在防护服里的臃肿身影,护目镜很快被呼出的白雾模糊。穿过三道隔离门后,结核病区特有的霉味混杂着过氧乙酸的刺鼻气息扑面而来,走廊顶灯坏了两盏,投下的阴影里能看到飘浮的尘埃。
\"非2病房四个病人,两个六岁患儿,一对老夫妻。\"值班护士长隔着防护面罩打量我,\"302床老爷子刚撤呼吸机,多注意血氧监测。\"她递来的病历本边角发黄,登记日期还停留在1998年。
深夜查房时,我总听见走廊尽头传来细碎的响动。某次循声望去,只看到陈旧的木地板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墙皮剥落处露出暗红色的砖块。带我的陈医生笑我神经过敏:\"这栋楼当年是结核病疗养院,听说特殊时期处理过不少重症患者。\"
清明那天下起冷雨。下午三点给302床换药时,老太太正给老头擦脸。老爷子喉间插着气管插管说不出话,浑浊的眼睛却始终追着老伴移动。老太太布满老年斑的手突然抓住我防护服的袖口:\"姑娘,能帮我们带支红蜡烛吗?\"
我僵在原地。防护服里的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面罩上的雾气更重了。正要开口询问,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的报警声。老爷子血氧饱和度骤降到70%,抢救持续到日暮西山。拔管时他脖颈处浮现出暗紫色的瘀痕,像被人用力掐过。
入夜后风雨更急,老式铁窗被吹得砰砰作响。八点十五分巡查到302病房,老太太沙哑的嗓音混着雨声传来:\"...再不走怕那两个孩子替我们抵命。\"老爷子刚拔管的喉咙发出破风箱似的喘息:\"行,听你的。\"
我贴着墙根挪到门边,看见月光透过纱窗在地上投出菱形的光斑。老太太枯瘦的手指正在老头掌心画圈:\"九点吧,别晚了黑了路不好走。\"老爷子喉咙里咕噜作响,忽然转头直勾勾盯着门缝外的我。
\"谁在那儿?\"
我狂奔过漆黑的长廊,防护靴在瓷砖上打滑。值班室的白炽灯管下,陈医生正在写病程记录。\"他们说要走!还说孩子替命!\"我扯下面罩大口喘气,消毒水灼烧着喉咙。陈医生头也不抬:\"压力太大出现幻听了吧?要不给你开点安定?\"
九点整,整栋楼突然断电。应急灯亮起的瞬间,走廊尽头传来孩童的嬉笑。我攥着血压计冲进304病房,两个小患者正安静地蜷缩在被窝里。返回护士站时,陈医生正在接电话:\"什么?备用发电机故障?\"
十点二十五分,药车轱辘碾过走廊的声响格外刺耳。值班护士小孟推开302房门时突然尖叫——两具苍白的躯体十指相扣平躺在床上,尸斑已经爬上脖颈。老太太嘴角凝固着诡异的微笑,床头柜上立着半截燃尽的红蜡烛。
太平间的推床轮子卡在走廊凹陷处时,我注意到老爷子脖颈的瘀痕变成了完整的环形。小孟突然剧烈咳嗽,防护面罩内侧溅上血点。后半夜她开始高烧,ct显示双肺全白。
三天后的凌晨,我在处置室配药时听到304病房传来重物坠地声。冲进去只见男童仰面躺在地上,输氧管死死缠住脖颈。抢救持续到东方发白,孩子瞳孔散大前突然抓住我手腕:\"老爷爷说...该换人了...\"
晨会上,院长宣布小孟确诊**。散会后陈医生拽住我胳膊:\"今早打扫病房,在302床垫下发现这个。\"他掌心里躺着张泛黄的照片,七十年代的结婚照上,年轻的新娘戴着朵褪色的绢花。
我盯着照片突然浑身发冷——新娘右手戴着的银镯,和老太太临终时腕间的那只一模一样。而照片背面的钢笔字迹依稀可辨:1976年摄于西山结核疗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