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远回家 第8章 小雨的愿望

周六早晨，许明远比平时多花了一倍时间准备早餐。他做了小雨最爱的香蕉松饼，切成小熊形状，还用巧克力酱画上笑脸。厨房里弥漫着黄油和枫糖浆的香甜气息，暂时掩盖了药味的苦涩。

\"爸爸，今天为什么这么丰盛？\"小雨揉着眼睛走进厨房，怀里抱着那只已经褪色的粉色兔子玩偶。

许明远蹲下身，平视着女儿：\"因为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他轻轻捏了捏小雨的脸蛋，\"去叫妈妈起床吧，松饼要趁热吃。\"

小雨蹦跳着跑向卧室，许明远深吸一口气，把药盒藏进橱柜最深处。昨晚和苏晴商量好的计划在他脑海中回放：早餐后去公园，找个安静的地方，用孩子能理解的方式告诉她爸爸的病情。

苏晴牵着小雨回到厨房，她已经换好了出门的衣服——那件许明远三年前送她的淡蓝色连衣裙。许明远记得当时苏晴嫌贵不肯买，是他偷偷买下来作为结婚纪念日礼物。现在裙子宽松了不少，衬得苏晴更加瘦削。

\"妈妈好慢。\"小雨爬上椅子，小脚悬在空中晃荡，\"我都要饿扁啦！\"

苏晴微笑着给女儿倒牛奶，但许明远能看到她手指轻微的颤抖。他知道苏晴比他更担心接下来的谈话——如何向一个五岁的孩子解释癌症？如何让她理解爸爸经常去医院，却不见好转？

早餐在看似轻松的氛围中进行。小雨叽叽喳喳地讲述着幼儿园的趣事，苏晴适时地发出笑声，许明远则负责往每个人盘子里添松饼。这种平常的家庭场景，此刻却珍贵得令人心痛。

\"我们待会儿去公园好吗？\"苏晴擦掉小雨嘴角的巧克力酱，\"可以带上你的画本。\"

小雨欢呼起来：\"我要画好多花花给爸爸！上次老师说我的向日葵画得最像！\"

许明远胸口一阵发紧。小雨上周的画作还贴在冰箱上——一朵歪歪扭扭的向日葵，旁边站着三个火柴人，标注着\"爸爸、妈妈和我\"。

出门前，许明远习惯性地检查药盒，犹豫了一下，还是往口袋里塞了两片止痛药。最近胸部的闷痛越来越频繁，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挤压他的肺。

五月的阳光温柔地洒在小区公园里。他们选了个人少的长椅，小雨迫不及待地拿出画本，开始涂鸦。许明远和苏晴交换了一个眼神，是时候了。

\"宝贝，\"苏晴轻声说，\"爸爸妈妈有件事想告诉你。\"

小雨头也不抬，绿色蜡笔在纸上划出夸张的弧线：\"嗯？\"

许明远清了清嗓子：\"你知道爸爸经常去医院，对吗？\"

这次小雨抬起头，大眼睛里闪过一丝许明远从未见过的神色——那不是孩童的天真，而是一种早熟的忧虑：\"因为爸爸生病了。\"

陈述句，不是疑问句。许明远和苏晴都愣住了。

\"你...知道？\"苏晴小心翼翼地问。

小雨点点头，继续低头画画：\"幼儿园的李明说他爷爷也总是去医院，后来去了天堂。\"她突然抬头，眼神锐利得不像个孩子，\"爸爸不会去天堂的，对吧？\"

许明远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他看向苏晴，发现妻子的眼眶已经泛红。

\"不会的。\"许明远把女儿抱到腿上，闻着她头发上的草莓洗发水香气，\"爸爸只是...身体里有一些坏细胞，医生在帮爸爸打败它们。\"

小雨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像奥特曼打小怪兽那样？\"

\"对，就像那样。\"苏晴挤出一个笑容，\"只是这场战斗需要很长时间，所以爸爸有时候会累，需要去医院接受特殊帮助。\"

\"所以爸爸才会掉头发？\"小雨伸手摸了摸许明远稀疏的发顶，\"像化疗的人那样？\"

许明远震惊地看着女儿：\"你知道化疗？\"

\"电视里演的。\"小雨耸耸肩，这个动作像极了苏晴，\"那个阿姨戴着头巾，后来头发长出来了。\"

许明远不知该为女儿的早熟感到欣慰还是心碎。他原以为需要费尽心思解释的概念，小雨竟然早已在懵懂中理解。

\"爸爸会好起来的，对吗？\"小雨又问了一遍，这次声音小了许多。

许明远抱紧女儿：\"爸爸会尽最大努力。医生给了爸爸很多药，还有...\"

\"我们拉钩。\"小雨突然伸出小拇指，\"爸爸答应我要打败所有坏细胞。\"

许明远勾住那根小小的手指，感受着女儿皮肤的温度：\"拉钩。\"

苏晴也加入进来，三只手紧紧握在一起。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形成晃动的光斑。许明远突然觉得，也许不需要那么多复杂的解释。孩子比他们想象的更敏锐，也更坚强。

\"现在我要画一幅新画。\"小雨宣布，从许明远腿上跳下来，\"画爸爸打败所有坏细胞！\"

她专注地趴在长椅上，舌头抵着嘴角，这是她认真时的习惯表情。许明远和苏晴静静地看着，女儿笔下的世界逐渐成形——一个高大的火柴人手持光芒四射的剑，面前是一群丑陋的黑点。

\"这是爸爸，这是坏细胞。\"小雨指着画解释道，\"还有我和妈妈在后面给爸爸加油！\"

苏晴突然别过脸去，肩膀微微抖动。许明远知道她在哭，那些强撑了数月的坚强，在此刻土崩瓦解。

\"妈妈怎么了？\"小雨担忧地问。

\"妈妈太高兴了。\"许明远替苏晴回答，\"因为小雨画得这么棒。\"

小雨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完善她的作品。许明远把手搭在苏晴背上，轻轻抚摸。这个动作既是安慰妻子，也是安慰自己。

\"我们每周都来公园好不好？\"小雨突然提议，\"就我们三个人，可以叫'许愿时间'！\"

\"什么是'许愿时间'？\"许明远问。

小雨神秘地笑了：\"就是每个人说一个愿望，然后一起吃冰淇淋！\"她指着不远处的冰淇淋车，\"今天我的愿望是爸爸早点好起来，所以我们应该吃草莓味的庆祝！\"

许明远笑了，这是几个月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好，就这么定了。\"

他们买了三个草莓冰淇淋，坐在长椅上慢慢享用。小雨坚持要许明远吃最大的一份，理由是\"打坏细胞需要力气\"。阳光、冰淇淋和女儿的欢笑，构成了一幅完美的家庭画面，让许明远暂时忘记了病痛和医药费。

回家路上，小雨一手牵着爸爸，一手牵着妈妈，蹦蹦跳跳地走在中间。她哼着幼儿园教的儿歌，偶尔停下来观察路边的蚂蚁。许明远看着女儿的发旋，突然意识到，这就是他战斗的意义——为了这些平凡的瞬间，为了能多牵几次女儿的小手。

午睡时间，小雨抱着她的兔子玩偶很快入睡。许明远轻轻关上儿童房的门，发现苏晴正在书房翻找什么。

\"在找这个吗？\"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临床试验的申请表。

苏晴摇摇头，指向书桌抽屉：\"我的记账本不见了，上面有兼职的收入记录。\"

许明远拉开最下面的抽屉：\"这个？\"他拿出一个黑色笔记本，翻开后愣住了。页面上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零散收入：xx公司财务咨询800元，xx项目报表审核500元...最近的日期都是晚上或周末，正是苏晴所谓的\"加班\"时间。

\"你什么时候做这么多兼职的？\"许明远声音发紧。

苏晴拿过本子，轻描淡写地说：\"就晚上你和小雨睡了以后。有些公司需要临时财务审核，线上就能完成。\"

许明远计算着那些数字，加起来勉强够他半个月的靶向药费用。想到苏晴在他和小雨熟睡后，一个人对着电脑工作到深夜，只为多挣几百块钱，他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苏晴疲惫地笑了笑，\"让你更内疚吗？\"

许明远无话可说。是的，知道了只会让他更加痛恨自己这副不争气的身体。他走到苏晴身边，轻轻抱住她：\"以后不要瞒着我了，好吗？我们一起扛。\"

苏晴靠在他肩上，点了点头。许明远能感觉到她的疲惫，像一块浸满水的海绵，沉重得几乎提不起来。

\"我周一有个面试。\"苏晴轻声说，\"本地的一家科技公司，财务分析岗，不用出差。\"

许明远知道这意味着薪资会大幅降低，但他只说了一句：\"我陪你去。\"

周一早晨，他们请许明远的母亲来照看小雨。老太太最近头发白了许多，但从未在儿子面前表露过担忧。她只是默默接过小雨的手，说：\"去吧，别担心。\"

面试地点在一栋崭新的写字楼里。苏晴穿着那套藏青色西装，头发利落地扎成马尾。许明远坐在大厅等候区，透过玻璃墙能看到面试室的动静。

前半小时进行得很顺利。苏晴的表情放松，偶尔还露出专业的微笑。但当时钟指向11点时，情况突然变了。许明远看到苏晴的背脊僵硬起来，脸色也变得苍白。那位hR经理——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正在说着什么，手指不时敲击桌面。

许明远忍不住走近了一些，刚好能听到片段：\"...理解您的家庭情况...但职位要求全身心投入...恐怕您的精力...\"

苏晴的声音很平静，但许明远能听出其中的颤抖：\"我保证不会影响工作质量。如果需要，我可以提供之前兼职期间客户的评价。\"

hR经理露出一个假笑：\"当然，我们很欣赏您的能力。只是考虑到您丈夫的...状况，还有孩子...这个职位压力很大...\"

许明远的拳头下意识攥紧。这就是**裸的歧视，但他们总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想冲进去为苏晴辩护，又怕这样反而会让情况更糟。

面试草草结束。苏晴走出来时，脸上已经戴上了平静的面具，只有许明远能看出她眼中的受伤。

\"怎么样？\"他轻声问。

苏晴摇摇头：\"等通知，但没戏了。\"她勉强笑了笑，\"hR说我的资历过高，可能不适合这个岗位。\"

资历过高。多么体面的拒绝理由。许明远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所有语言都如此苍白。他只能紧紧握住苏晴的手，希望传递一些力量。

回家的地铁上，苏晴一直盯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广告牌。许明远知道她在强忍泪水。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起来，是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许先生您好，这里是仁和医院肿瘤研究中心。您申请的临床试验已通过初筛，请于本周三上午9点携带全部病历资料前来评估。地址：北京市海淀区...\"

许明远的心跳加速。他把手机递给苏晴，看着她读完短信，眼睛一点点亮起来。

\"这是个机会。\"她小声说，\"程教授说过，这个试验组的药效果很好。\"

许明远点点头，但内心充满矛盾。如果入组成功，意味着要去北京待至少两周，然后是频繁的复查。苏晴和小雨怎么办？家里的经济压力怎么办？

当晚，等小雨睡下后，他们坐在餐桌前，面前摊着所有账单和存折。许明远用计算器一遍遍加着数字，结果总是令人绝望——即使抵押房子，加上苏晴兼职的收入，也只够支撑四个月的标准治疗。而那个免疫疗法，四十八万的天文数字，根本不在考虑范围内。

\"临床试验是我们的最佳选择。\"苏晴坚定地说，\"省下的药费可以用来请个保姆，这样我去上班时有人照顾小雨。\"

许明远看着妻子疲惫却坚定的眼睛，知道她说的有道理。但他忍不住想：如果试验药物无效呢？如果副作用比预想的更严重呢？如果...有太多如果。

\"周三我们先去评估。\"他最终说，\"看医生怎么说。\"

苏晴点点头，开始整理桌上的文件。许明远注意到她动作迟缓，手指关节微微发红——长期熬夜和电脑工作的结果。

\"今晚早点睡吧。\"他轻声说。

苏晴抬头，给了他一个微笑：\"好，一起。\"

躺在床上，许明远听着苏晴均匀的呼吸声，知道她终于睡着了。他轻轻起身，回到书房，重新打开电脑。屏幕的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