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朝会散去,王镜刚回到府中,便有侍从来报:“廷尉钟繇和尚书仆射荀攸求见。”
“让他们进来。”王镜有些疑惑,微微颔首。
不多时,钟繇与荀攸并肩而入。
钟繇身着深色官服,面容肃穆,方正坚毅。
荀攸身着青色深衣,头戴玉冠,仪态端庄,容貌与荀彧如出一辙的俊美清雅,气质却更显得内敛谦和,神情间带着几分忧虑。
两人向王镜行礼后,王镜示意他们坐下,开门见山问道:“二位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钟繇与荀攸对视一眼,钟繇先开口道:“丞相,近日廷尉府接手了一桩案子,颇为棘手。下官与荀大人商议后,觉得应当向丞相禀报。”
王镜眉头微挑,“哦?能让二位如此重视,想必不是寻常案件。”
荀攸接过话头:“此事涉及一位名叫满宠的县丞。此人出身寒门,在长社县任职期间执法严明,不畏权贵,曾严惩当地贪腐豪强。不料那些豪强怀恨在心,竟派人刺杀他。”
王镜沉声道:“刺杀朝廷命官?好大的胆子。”
钟繇点头:“正是。那满宠在自卫中杀死了刺客,却被豪强家人反咬一口,以杀人罪名将他下狱。如今案子到了廷尉府,下官审阅案卷后发现,此事确有蹊跷。”
“详细说来。”
王镜身体微微前倾,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钟繇从袖中取出一卷书状,双手呈上:“这是长社县上报的案卷。据查,满宠上任后,发现当地豪强卫氏家族侵占民田、欺压百姓,便依法查办了卫氏家主卫弘。卫弘被判流放,其子卫肃怀恨在心,暗中买通刺客行刺满宠。”王镜一边翻阅案卷,一边问道:“可有证据证明是卫肃所为?”
钟繇面露难色,“证据尚在调查之中……”
荀攸补充道:“下官曾查阅满宠在长社县的政绩,发现此人确实才干出众。他整顿吏治,清理积案,使长社县大治。当地百姓对他交口称赞。”
王镜若有所思:“一个寒门子弟,能做到县丞已是不易,还敢对豪强动手,倒是有胆识。”
荀攸语气诚恳道:“正是如此。满宠虽出身低微,但精通律法,处事公正。下官怜惜他的才华,不忍见他因小人陷害而埋没。”
钟繇也道:“依律法而言,满宠杀死刺客并无罪过。但卫家势力庞大,在当地广布谣言,称满宠滥用职权、草菅人命。”
王镜站起身,在厅中踱了几步。
她突然转身,“那满宠现在何处?”
“关押在廷尉大牢。”钟繇回答。
“带我去见他。”王镜的话让两位大臣都吃了一惊。
荀攸连忙道:“丞相,廷尉大牢阴暗潮湿,您身份尊贵……”
王镜摆手打断:“无妨。我倒要亲眼看看,这个敢对豪强动手的寒门子弟,究竟是何等人物。”
钟繇与荀攸对视一眼,知道丞相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言。
三人出了丞相府,乘马车前往廷尉大牢。路上,荀攸向王镜详细讲述了满宠的生平。
“满宠字伯宁,山阳昌邑人。少时家贫,但勤奋好学,尤其精通律法。后被举为孝廉,出任长社县丞。到任后,他发现县中积弊甚多,便着手整顿……”
王镜静静听着,不时点头。
马车在廷尉府前停下。钟繇先行下车,命人打开大牢门禁。
廷尉大牢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潮湿与腐朽的气息。狱卒提着灯笼在前引路,脚步声在幽深的走廊中回荡。
“满宠关在何处?”王镜问道。
“在最里面的单间。”钟繇回答,“下官知他是官员,虽未定罪,但也需与其他犯人隔开。”
走过长长的甬道,来到最深处的一间牢房前。狱卒打开牢门,王镜迈步而入。
牢房狭小,但还算干净。一个身形消瘦的男子正坐在草席上,借着铁窗透入的微弱光线读书。听到动静,他缓缓抬头。
王镜第一次看清了满宠的面容——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面色苍白,眼窝深邃,睫毛低垂时如鸦羽般浓密,抬眸时眼底幽暗如深潭,透着一股不屈的坚毅。
他身上的褐色囚衣已经破旧不堪,袖口处还有干涸的血迹,但穿在他身上却莫名有种整洁感,仿佛随时准备升堂问案。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右颊上一道新鲜的伤疤,从颧骨延伸到下颌,显然是不久前搏斗留下的痕迹。
满宠看到来人,目光在钟繇和荀攸身上略一停留,最后落在王镜身上。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放下竹简,从容起身行礼。
“罪臣满宠,见过诸位大人。”他的声音低沉有力,不卑不亢。
王镜没有立即表明身份,而是缓步走近,拾起他刚才阅读的竹简。
她微微一笑:“《商君书》?在狱中还读这等书?”
满宠垂眸答道:“治国之法,正适合此时研读。”
就在这时,王镜注意到脸上的伤痕,目光一沉。
“廷尉府对你用刑了?”
满宠尚未回答,钟繇急忙解释:“丞相明鉴,下官绝未下令用刑。想必是长社县衙所为。”
丞相?
闻言,满宠瞳孔猛然收缩,睫羽轻颤。他不由重新打量眼前这位身着素色深衣的年轻女子。他原以为这是哪位权贵的家眷,前来替卫家施压的。却没想到她竟是权倾朝野的女相王镜。
王镜看出他的惊讶,淡淡道:“怎么,我不像丞相?”
满宠利落跪地,重重叩首。
“罪臣有眼不识泰山,请丞相恕罪!但罪臣斗胆一问,丞相此来,是为卫家做说客,还是为查明真相?”
牢房内霎时寂静。钟繇和荀攸面色大变,没想到满宠竟敢如此直言。
王镜却不怒反笑:“好个直言敢谏的满伯宁!我若为卫家而来,你待如何?”
满宠挺直腰背,眼中毫无惧色:“那罪臣唯有以死明志。”
“我满宠虽出身寒微,但读圣贤书,知忠义二字。长社一案,我问心无愧,若丞相不能明察,我宁愿老死狱中,也绝不认罪求饶!”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在狭小的牢房内回荡。王镜静静注视着他倔强的面容,突然笑了。
“区区卫家,还不足以让我混淆忠奸,做出冤屈伯宁这等贤才的事。”
她的语气放缓了许多,“钟廷尉和荀尚书向我举荐了你,他们说你是被冤枉的。”
“正当防卫与故意杀人,乃是天壤之别。满宠,我要听你亲口说出事情经过。”
满宠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三个月前,罪臣查处了卫弘侵占民田、强抢民女一案。证据确凿,依律判其流放。卫弘之子卫肃曾当堂威胁,说要让罪臣付出代价……”
随着满宠的叙述,那夜的场景仿佛重现眼前——
夜深时分,满宠正在灯下批阅公文。突然,窗外传来异响。他警觉地抬头,看到一个黑影翻墙而入,手中寒光闪烁。
“什么人!”满宠厉声喝道。
黑影不答,持刀直扑而来。满宠侧身闪避,抓起案上的砚台砸向刺客。趁刺客踉跄之际,他拔出挂在墙上的佩剑反击。
两人缠斗数个回合,满宠手臂被划伤,但他抓住机会,一剑刺入刺客胸膛。刺客倒地不起,满宠这才发现对方脸上蒙着黑巾。
他揭开黑巾,发现此人竟是卫府的家丁。正要报官,卫肃已带着县尉和一众衙役赶到,反咬一口说他无故杀人……
“事情经过便是如此。”满宠结束叙述,“罪臣问心无愧,但除了一名邻居的证词外,没有其他证据证明刺客是卫肃指使。而卫家买通了县尉和几名衙役作伪证……”
王镜听完,沉默良久。牢房内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她突然问道:“满宠,若我放你出去,你敢继续与这些豪强对抗吗?”
满宠毫不犹豫:“只要依法行事,罪臣无所畏惧。”
“好!有胆识!”
王镜眸中泛起一抹赞赏的笑意,击掌声音清脆。旋即,她转头看向钟繇、荀攸二人,坚定道:“我要亲自审理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