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火者 第47章 天马行空

楚钰家和邻居大叔大婶家合在一起过的年。

大叔大婶的人生可谓不幸，大叔很小的时候，其父去耕田，耕累了，坐在田坎上休息，一卷旱烟没抽完，倒在地上死了。

邻村阴阳先生张半仙到大爷死的地方用鸡血抹在额头上，开天眼，看过去事，看到了大爷的死因——被女鬼勾走了魂魄。说大爷当时坐在田坎上休息，裹了一卷烟正抽着，见一妙龄女子，款步走来。那女子穿着一件白碎花青绸衣裳，一双大红色绣花鞋，扎了一条马尾辫，搭在肩上，从胸前垂下，娉娉婷婷，婀婀娜娜，容貌可人，如白玉雕就。大爷起了色心，两眼亮起淫光，问那女子，“仙姑何往？”

女子答要去酆都探望亲戚。

大爷当时心窍里全是**雾，涎流三尺，物件儿已经立了起来，一没想到那酆都哪里是住人的地方？乃是住鬼的地方。二没看到那女子走路脚不沾地，乃是飘着，只道，“此去要经过青冈岭，七八里山路，崎岖蜿蜒，甚是难走，又有豺狼出没，蟒蛇挡道，仙姑可要当心。”

那女子听了，作惊吓状，一双小鹿眼睛，装满无助，泪花盈盈，楚楚凄凄，便是那杀人不眨眼的见了，也会忍不住放下屠刀怜爱一番，女子道，“奴家孤孤单单一个，体弱力浅，前路如此凶险，可怎生是好？”

正中大爷下怀，大爷当时心中所想，是将那女子骗到青冈岭，然后到那通幽曲径处，水帘洞天中游历一番，便道，“既然撞见，焉能不管？正好田已耕完，后半日无事，我便送你一程。”

于是灵魂出窍，跟随那女鬼去了。

张半仙说到这里，手中铜锣一敲，开始唱跳，几个弟子敲锣打鼓，吹起唢呐，跟着又唱又跳。

“这个红尘man水太深，人要骗鬼man，鬼骗人，劝君莫要man多算计，否则一朝man断了魂。”

咚咚锵，咚咚锵，咚咚锵咚锵咚锵。

“上报man太上老仙翁，我这位兄弟man遭了疯，辞别man红尘人间事，早登仙界man乐融融。”

锵锵咚，锵锵咚，锵锵咚锵咚锵咚。

……

一场法事做下来，大叔他爹的灵魂安息与否不得而知，可以知道的是晚节不保，也真是脾气好，没蹬棺材板。大爷的死因很快在十里八乡传开，这位老实憨厚的庄稼汉，生前默默无闻，死后却成了名人，一时间，人们看见不认识、长相美丽的独行女人，吓得四处乱窜，害怕对方是鬼。没钱付给张半仙，于是张半仙和他的徒弟们从大叔家背走了两袋大米，以及拿走了一个锈迹斑斑、看起来还有点儿用的香炉。

大叔的父亲就这样永远离开了年仅十二岁的他，在那个艰苦的年代，其母一个人含辛茹苦将他拉扯大。用“艰苦”来形容那个年代似乎不恰当，那样好像这个年代不艰苦，这个年代也是艰苦的，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苦。

家贫，娶不上媳妇，大叔的母亲愁得脸上难见笑容。大叔和大婶结缘，说来是一件巧事，大婶本来已和别人订婚，那个男人福薄，快要成亲时花钱买了辆三轮车，迫不及待开着出去拉风，滚下山崖，车毁人亡。有人说是因为大婶克夫，此话一经传开，不克也克了，没人敢娶，于是大叔就这样讨到了媳妇。

据说大叔把大婶娶回来后，不到三个月，害了一场大病，卧床不起，三个月前还壮实如牛、生龙活虎的小伙，而今瘦了一大圈，眼眶发黑，双目涣散，反观大婶，面色更加红润，容颜更加靓丽了。

张半仙说是大叔身上跟了脏东西，乃是一个男人的鬼魂，将那鬼魂描述了一番，大婶听后吓了一大跳，张半仙描述的鬼魂，和她死去的未婚夫长得一模一样。“这就是了。”张半仙画了几张符纸，烧成灰煮水给大叔喝下，又写了一封长信，烧成灰扔在风中。

大叔的母亲颇识几个字，张半仙写信时，她凑上去看，被张半仙厉声喝退，“蠢妇，竟欲窥探天机，要是你儿子没救回来，全要赖你。”大叔的母亲差点儿被这句话吓死，张半仙叹了口气，叫她向四方各磕三个响头，心中默念，“大仁大慈冥幽九府阎罗神君宽宥下界浊妇段翠花无意不敬之大罪，天官赐福，百无禁忌。”大叔的母亲照做了，心这才放下，险些闯下大祸，误了儿子性命，兀自心惊肉跳。

大叔并没有好，张半仙解释命数有定，造化难夺，回天乏术等语，叫人半懂不懂，总之他已尽力，六十元辛苦费没有白拿（当时猪肉才一块多钱一斤）。大叔的母亲急了，大骂大婶，说她把自己的儿子害了。大婶自责不已。

后请乡里的老中医来看，那老中医看了一眼大叔，看了一眼大婶，心中就了然了，开了两副补药，说吃了就能好转，然后叮嘱他们以后不可滥行房事，一月不能超过十次，五至七次最佳，一夜不能超过两次，否则损伤身体。大婶当时二十来岁，还是个小女人家，脸刷一下就红了。大叔的母亲开始不相信两副草药能比张半仙的符水有效，直到大叔服下后好转，她才不再那么相信鬼神，见到张半仙不再那么崇敬。

大叔和大婶生了一儿一女，儿子陆轻川和楚钰同岁，女儿陆轻遥小楚香一岁，两家人的关系非常要好。楚钰的父亲失踪后，不少人劝楚母丢下楚钰和楚香，趁年轻，再找个下家，否则这辈子就算完了，楚母从来没有想过改嫁，更不可能抛弃自己的儿女，毅然决然扛起倒下的家庭，拖儿带女，没有男人，但不屈，顽强，和勤劳，没有去讨饭，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境况全村最差，难见出头之日，不说别人，连楚钰的亲叔叔和亲舅舅都嫌弃他们，甚至踩踏他们，大叔大婶却待他们如亲人。大叔和大婶都没念过书，种地为生，属于又穷又没有文化，但淳朴，憨厚，善良，所以穷和没有文化不该是贬义词。有邻如此，可谓极其难得和幸运。

五年前，陆轻川检查出患上尿毒症。做透析还能活几年，但他不想给家庭增加负担，一天早上，陆轻川早早起来，折叠好他的所有衣物，悄悄出门，到一座山崖上，带着他所有的幻想和未酬的壮志，纵身一跃，年仅十四岁。

陆轻川的葬礼结束后没几天，大叔卧病在床的母亲说，“我昨晚梦见轻川了，他走在去黄泉的路上，周围的人很多，但他一个都不认识，孤孤单单的，我下去陪他。”话落断气。

接连失去两位至亲，大叔和大婶内心的悲痛无法用言语描述，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不止，对生活已经不剩多少热情，此后唯一的愿望，是陆轻遥能够平安长大，完成学业，找到个好工作，嫁一户好人家。

楚钰和陆轻川从小玩到大，关系无比要好，无所不谈。陆轻川在楚钰心里的特殊地位，连顾小满都无法代替，不论是骆雯雯和顾小满，还是苏堇言，他都没给她们说过自己的梦想，告诉他们自己想征服世界？她们问过，他答暂时还没有。关于征服世界，他和陆轻川在山上放羊时十分当一回事的讨论过无数次，还制定了计划，天马行空、会被人当做笑话的想法当然不止这一个，还有很多，楚钰现在都还记得，它们像一颗颗种子，等待着生根发芽。

楚钰考上潮江大学后，二叔楚云贵一家就再也没有欺负过他们家了，已经多年不往来的亲戚，逢年过节开始到他们家做客。

楚云贵宰了一头羊，叫上楚钰的爷爷奶奶及他老丈人那边的亲戚，一起欢欢乐乐过大年，并没有叫楚钰一家。听说楚钰家和邻居大叔大婶家合在一起过年，他却有意见，为了此事专门跑来找楚钰聊，“你现在是潮江大学的高材生，将来毕业了是坐办公室的，是要干大事的，我是你亲二叔，你怎敢在我面前托大？但像你廖大叔穆大婶以及村里那些挖土掏粪的人，你跟他们往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