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火者 第52章 江湖风雨

潮江第三看守所。

从2月25日到3月15日，何正太已经被关押了二十天。要不是他家属不服一审判决，提起上诉，法院接收上诉申请，决定二审，他现在已经驾鹤西游了。

这天，吃完晚饭，牙缝里塞了肉屑，没有牙签，正在用手抠，几个警察开门进来将他带到一间审讯室。

不多时，走进来一个西装革履，梳着油头，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一身文气的中年男子，在他对面坐下。

“你好，何正太！我是警局行政处的副主任，我姓蒋。”中年男子打量了一遍何正太，开口道。

即使身陷囹圄，被扣重罪，何正太眼睛里仍然亮着光，仍然一身傲气，“有屁快放。”

中年男子笑了笑，道，“如果后天二审不能翻案，你就只能跟这个世界说再见了，据我所知，令尊现在还一筹莫展。的确，义兴帮很有实力，令尊在政界有很多朋友，但在这件事情上都爱莫能助，因为这里是潮江，全球最繁华的城市之一，生活着近八百万人口，有健全的法律法规，背后还有龙京盯着，没有人可以在这里无法无天。”

何正太恨恨道，“我是被冤枉的，如果你们敢枪毙我，我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中年男子拧开保温杯，慢悠悠喝了口水，他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笑意，“前面说了，我是行政处的，你冤不冤枉，是重案组的事，与我无关。”

何正太，“那你坐在这里干嘛？我不喜欢听狗叫。”

中年男子，“听说你是一个十分正义的人，死了可惜，我来，是想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何正太这才正眼将中年男子打量了一遍，一言不发，心里开始猜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中年男子，“你们义兴帮做了很多违法犯罪的事情，比如敲诈勒索，威胁恐吓，打架斗殴，甚至雇凶杀人，等等，我们都知道，并且掌握了一定的证据，但还构不成完整的证据链，如果你肯做我们的污点证人，帮助我们惩治犯罪，便属于‘有重大立功表现’，我就可以给你申请免除死刑，然后减刑，过不了几年你就能放出来。”

何正太笑了，“所以，你知道我是被冤枉的对不对？这才是你们真正的目的。不过很抱歉，我做不了污点证人，因为我们义兴帮没有污点，我老爹没有污点，我们做的都是行侠仗义，替天行道的好事。”

中年男子直直盯着何正太的眼睛，道，“如果，一个人，他的父亲在犯罪，他所在的帮派在犯罪，他心里很清楚，但却包庇他们，那么，这个人，可算堂堂正正，光明磊落？”

何正太也直直盯着中年男子的眼睛，道，“你不觉得，你们这种行为，很卑鄙吗？”

中年男子笑了笑，“前面说了，没有人可以在潮江无法无天，我们绝不会让任何一个罪犯逍遥法外。我来，完全是出于好心，纯粹是为了帮你，你不领情，那就算了。天不藏奸，我们早晚有一天会掌握充足的证据，将不法分子绳之以法。只是可惜了你的人生，你还那么年轻，还没有成家立业，还没有生儿育女，还没有好好认识这个世界，还没有好好享受美好的事物！”

“我很好奇，使用这样卑鄙的手段，可是有人在你海外账户上打了一笔款子，让你当他的狗来咬我们？还是为了升职加薪，拥有更高的权力？还是两者都包括？”何正太带着轻蔑的笑问道。

中年男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但没有表现出一点儿生气，“可知道生命为什么珍贵？因为它只有一次。如果后天翻不了案，你的心脏就会被打一枪，在巨大的痛苦中死去，然后就跟这个美丽的世界彻底无关了，你的母亲将无人尽孝，你的女友将嫁给他人，并且不会再提起你，谁会提自己曾有一个被枪毙了的杀人犯男友？提到晦气。你的热爱，你的理想，你的抱负，统统成空，甚至你的名字，你的事迹，也会很快被人遗忘，就像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你可甘心？

现在是你人生最关键的时刻，所以，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决定，我都希望是经过你的深思熟虑。不用着急，你至少还有三天时间，是否跟我们合作，好好想一想，想清楚了再给我答复。”

中年男子说完，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离开。

何正太，“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复。”

中年男子停下脚步。

何正太，“我……艹……你……妈。”

第二天下午，常家大宅，客厅。

义兴帮帮主、潮江黑道元老常守诚坐在沙发上，年过耳顺的他，头发已经开始苍白，皮肤已经开始干枯。因为有一些面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所有的情绪都在他那双苍老，但无比深邃的眼睛里，七分空白，一分愁苦，一分无奈，一分杀气。纵横江湖半生，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练就了一颗波澜不惊的心，他一动不动，思考着什么，像一口洪钟，一头安静的猛兽，不怒有威。

“都怪你偏心，大儿子大女儿送去克米亚念书，移居海外，却把正太留在身边，替你去打打杀杀，替你去送死。”何正太的母亲何翠萍一边抹眼泪，一边抱怨道。

江雅坐在何翠萍旁边，她没有安慰何翠萍，因为她也需要安慰，但没有任何语言能够安慰得了，尽力忍着才没有跟着一起哭。

常守诚很委屈，道，“我也想让正太走读书这条路，但小学六年，初中两年，他可曾考及格过一次？从小学到大外语，到现在都只会拼个oK，你要我怎么办？”

坐在门口，头发像一个盖子，戴着一副黑边圆框眼镜的男生没忍住噗嗤一笑，忙咳嗽几声，秒收笑意，假装那声噗嗤也是因为嗓子不舒服。这男生叫梁小华，其父是常守诚的结义兄弟，在大概十年前的一次黑帮火拼中被打死，常守诚便把他接来家里，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抚养。

何翠萍不住抹眼泪，“反正你就是偏心。”

常守义在一旁来回踱步，他比常守诚小近十岁，五十刚出头，身材矮小，但头脑聪明，头已经秃了半颗，在义兴帮担任军师一职，对帮派尽心竭力，对大哥忠心耿耿。

此时常守义的脸上爬满忧虑，“他们的目标不是阿正，他们的目标是义兴帮，现在警方正在尝试利用各种办法攻破阿正的心理防线，让他做他们的污点证人。我们义兴帮虽然向来做事都对得起天地良心，但有很多不符合法律法规，甚至严重违反，阿正一旦沦陷，整个义兴帮都会跟着完蛋。”

常守诚想了一回，道，“自从潮江成为特别行政区，我们就再也没有碰过灰色产业，顶多象征性收一点保护费，其他帮派给我们交钱，不是我们在他们的生意里有分红，我们也没有给他们提供庇护，仅是他们为了得到我们的认可，并且这些钱我都捐出去了，这一点警方知道。就算上头决定清理黑道，也不应该是拿我们开刀，就算要拿我们开刀，警方也不可能去做这样的局，我们也不可能事先得不到半点消息。所以，真正的幕后黑手另有其人，设下此局，是想要借警方的手灭掉我们。”

常守义，“三江口，新竹，洪场，还是云天？”

常守诚，“都有可能，毕竟都看不惯我们。又都没有可能，一来没有利益冲突，二来没有深仇大恨，我了解他们，那帮人无利不起早，视财如命，灭掉我们对他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可是除开他们，还能有谁？大伯，二伯，你们看这样行不，把他们四家约出来，谈一谈，只要他们肯放过阿正，不论他们提什么要求，我们尽量答应，你们二位不是早想退出江湖了吗？正好借这个机会。”江雅试探性建议道。

“走上我们这条道，没有几个人能够全身而退！”常守义道，“如果真是他们所为，他们这个局做得天衣无缝，足够灭掉我们，为什么要和我们谈判？再说，顶罪也好，认罪也罢，总得有个人出来为杜裕山的死负责。他们不可能答应放过阿正，因为那样等于承认他们杀人做局。这场斗争，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谈判的可能。”

“正太要是出了什么事，就跟他们火拼，他们不让我们好过，我们也不让他们好过。”何翠萍恶狠狠道。

“如果是他们做的，如果，听得明白？意思是可能不是他们做的，和他们火拼，可能是做局者的第三个目的，别人怎么牵就怎么走？”常守义的声音提高了一倍，当他听到很愚蠢的建议或者言论时就会这样，厌蠢。

现在面临的最大危险，不是何正太会被枪毙，而是义兴帮会被端掉。常守诚和常守义几乎已经放弃营救何正太了，他们现在更多是在考虑万一何正太被策反，如何应对？这个话题自然不能在何翠萍和江雅面前讲，早些时候兄弟二人已经讨论过了，万一何正太答应帮警方做污点证人，开始有不利于帮派的行为，那就只能弃车保帅，想办法杀了他，让他做不了证。

他们相信何正太的骨气和忠诚，但敌人的手段也不容小觑。何正太正常被枪毙竟然成了最好的结果！！！最坏的结果，是何正太答应跟警方合作，他们不得不想办法杀了何正太灭口。

常守诚裹在大衣里坐着，看似平静，内心其实一直在颤抖，自从得知警方欲利用何正太，他至今没合一次眼，没吃一口饭，甚至没喝一口水，真到那个时候，他该如何下达暗杀自己亲生儿子的命令？之后又该如何向何翠萍和江雅交代？他这一生，如履薄冰，不是被黑暗笼罩，就是被风雨侵蚀，但数这一次最煎熬内心。他中午去拜了菩萨和关圣帝君，如果老天能助他渡过此次危难，他愿意奉献余生，拿出所有来行善积德。

“真的没有一点儿办法了吗？”江雅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发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她脑袋很昏，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如果何正太被枪毙，她也不打算活了，她就是这样爱何正太。

“阿雅，人生会面对很多困境，有的能解决，有的不能解决，能解决，自然皆大欢喜，不能解决的，我们要学会接受它带来的失去，即使再怎么不愿意，毕竟生活总得继续！”

常守义这句话让江雅感觉到何正太已经被他们放弃了，再忍不住，两行眼泪夺眶滚出，流过她美丽的脸颊，滴滴答答掉在地上。

这时，楚钰打来电话，“江姐，我们到你家门口了。”

江雅都忘了楚钰中午给她说下午要来这件事，她实在没有力气，便叫梁小华去接。

带楚钰和苏堇言去客厅的路上，梁小华问，“你们可找到了破案的线索？”

楚钰回答，“没有。”

梁小华便没再说话。

来到客厅，江雅已经擦了眼泪，站起来介绍道，“这位是阿正的父亲，这位是阿正的二叔，这位是阿正的母亲。这两位是阿正的朋友，以前阿正帮助过他们，所以他们来看一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见礼毕，江雅请二人坐下，梁小华倒来两杯茶。

何翠萍问道，“你们是侦探？”

楚钰回答，“不是。”

何翠萍又问道，“那你们是律师？”

楚钰回答，“不是。”

“那你们能帮得上什么忙？”何翠萍的脸上就没有好看的地方了。

常守诚道，“很庆幸正太有你们这样的朋友，在他落难的时候不离不弃，我替他谢谢你们。”

楚钰道，“我们可以确定，阿正百分之百是被诬陷，凶手另有其人，这是破案的前提。

昨天我们来了解了情况，之后去案发现场查看了一番，回去想了一夜，除开前门和后门，还有别的路可以进入加工坊，但这个线索没有什么大用，我们要做的是推翻警方手里的三个铁证，为什么凶器上有阿正的指纹？为什么衣服上有死者的血迹？以及为什么佛像会出现在阿正的保险柜里？答案是，我们根本推翻不了，这是做局者精心设计好的，没有破绽，无懈可击，即便是有，我们也没有时间去寻找了。

所以，我们必须换个思路，不用去想着推翻什么，只需要把真正的凶手找出来即可。”

“我们也想把真正的凶手找出来，但问题是怎么去找？”何翠萍感觉楚钰说的全是废话，所以语气和脸色都不好。

江雅问道，“你有办法把凶手找出来？”

楚钰道，“有一个，没有百分之百把握，但我觉得可以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