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火者 第91章 扑朔迷离

「时间：2031年2月4日。

地点：克米亚联邦，新金山市。」

天黑了，代表着繁华的霓虹登场。

迈克尔·史密斯开车来到他最常光顾的一家酒吧，酒吧在一条冷清的街上，有一个很文艺的名字——“等阴，等晴，等风，等你。”

酒吧不大，一百来平，没有闪耀的灯球，没有气氛女郎，没有dJ，没有驻唱歌手，倒有一方舞台，偶时会有人上去念一首诗，读一篇散文，或者讲一段脱口秀，其他时候都播放着轻音乐或民谣。

来这里的客人，多是肩扛着各种各样压力的中年人，小年轻不会来这样的地方。人们交谈的声音很小，半明半暗的灯光，低沉的音乐，不适合搞暧昧，不适合燃和爆炸，只适合安安静静的疗伤。慢慢饮下一杯烈酒，让它将内心从光怪陆离的喧嚣中短暂解救出来。

老板是龙裔，四十来岁，头发已经白了一半，他说他以前想走遍世界，于是经历了各种各样的风雪，留下一身伤疤，后来，在某个残阳如血的黄昏，他把梦想扔进了风里，开了这家酒吧，作为他余生的伴侣。

迈克尔·史密斯点了一杯威士忌，坐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他的头发已经很久没剪过，快要遮住眼睛，胡子也快有半个月没刮，脸上像长了一丛水草。淡蓝色的眼睛里，没有神采，但也不空洞，忧愁将他整个人占据，即便喝完一杯酒也赶之不走，于是他又点了一杯。第二杯酒端上来的间隙，他抽了一支烟，在尼古丁的作用下，如火灼烧的内心稍稍得到了一些凉爽。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走上舞台，坐上高脚凳，拿起话筒，试了一下音，开始发言。

他的声音，不好听，就像他的人一样，不好看，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感到自卑，也没有自信满满，只是平淡，平淡得像一棵不起眼的树。

“很荣幸今天在这里邂逅大家，我每天都会来这家酒吧小坐，就像每天都会去挤十号线。我很喜欢这里，普通的装潢，普通的酒，最适合我这种普通人不过。

我十五年前来到这座城市，怀揣着梦想，满怀斗志，经过不懈的努力，皇天不负有心人，从三十万，到三百万，再到三千万，我见证了手机的像素越来越高。从当初的一无所有，到如今的负债累累，但我很快乐，因为我的格局很大，我来此的目的，是为了给社会做贡献，而非挣钱，过上美好的生活。

今天我想和大家分享一首诗，这首诗是我的一个朋友所作，他和居无定所、颠沛流离的我不同，他已经进入编制，过上了稳定的生活。

前段时间，我去精神病院看他，他把这首诗写在墙上，他告诉院长，他能看见未来，院长告诉护士，加大药量。

我和他聊了一下午，聊工作上的不顺利，生活中的不如意，他不关心这些，因为这些都是我自找的。他告诉我，他想脱了所有女护士的内裤，因为她们用它来装逼。

之后，他和他的伙伴们爬上车顶，又蹦又跳，那一刻，我酸了，我嫉妒他们的快乐。他邀我上去，正当我撸起袖子准备爬上去的时候，老板打电话来叫我回去加班。上完班吧，我想，后来发现，我太天真了，班根本上不完。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后悔，差一点就进编制了。

那首诗，我只看了一遍，却记得格外清楚，它是这样写的：

‘我还能看到这个世界，

看到忙碌的人们，

看到搬家的蚂蚁，

看到变换的四季。

但我感受不到风，

感受不到阳光，

感受不到饥饿和寒冷。

可是，人们看不见我，

我该如何表达我的欢乐与忧愁？

我给自己起名叫做——鬼。

因为我思来想去，

我大概是已经死了。’”

台下热烈鼓掌，迈克尔·史密斯吸了最后一口烟，掐灭，跟着鼓掌。

这时，电话响起，他望着来电显示，陷入犹豫，最后还是点了接听。

“感谢上帝，迈克尔，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电话那头是一个苍老的声音，语速很慢，但有一种很强的穿透力。

迈克尔·史密斯没有接话，对端酒上来的酒保小声说了一句感谢。

“迈克尔，回来继续工作好吗？别这样，就当老师求你。”电话那头，诚恳真挚。

迈克尔·史密斯端起酒，喝了一大口，像是吞下一团火，从喉咙直烧到胃，“教授，我意已决。”

“所以，你也相信那个什么狗屁计算？”

“不，我相信我的内心，教授，这是一个错误。”

“这不是一个错误，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一次历史性的飞跃。这个计划，会将人类文明推向一个全新的高度，所有参与这个计划的人，都将名垂青史，获得无上的荣耀。

迈克尔，你是我最优秀的学生，你天生就是搞科研的，别去研究什么哲学，那是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最后会把你变成神经病。人不需要活得那么通透，你只需要振翅高飞，极致的去展现你的才华，否则你将沦为平庸，那将无比可悲。

迈克尔，回来吧，你不该缺席这场盛宴。”

电话那头的话极富感染力，迈克尔·史密斯第一次发现他的导师口才如此之好，但他的内心很坚决，无可撼动。

“教授，很抱歉，感谢您的器重以及一直以来的栽培，但是，我真的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了，祝你们成功。”迈克尔·史密斯说完，挂断电话。

那边没有再打来。

他一直待到酒吧打烊。

三天后，乔恩·伊芙琳开车行驶在从几内利亚州去往新桑堪斯州的公路上，正在穿越帕楚西米高原。黑色公路贯穿赤色、无边无际的戈壁，直入天际，冬天还没有过去，大地荒凉得可怕，天上堆满铅云，似乎将要垮塌下来。明明是在中午，天光暗得竟然需要打开前照灯。

她想起多年以前，和迈克尔开车行驶在这条公路上。那是在一个如火的七月，金灿灿的阳光洒满大地，蔚蓝的天空中漂浮着一朵朵洁白的云，像一群毛绒绒、无忧无虑吃草的羊。他们打开顶篷，两旁的风不断呼啸，无比凉爽。

英俊帅气的迈克尔，戴着墨镜，单手开车，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秀发，她含着迈克尔身上变硬的东西，一会儿吞，一会儿吐。车速快极了，似乎将要离地起飞。

半个月前，乔恩·伊芙琳正和未婚夫在公园拍婚纱照，迈克尔·史密斯打来电话。

“嗨，迈克尔！”乔恩·伊芙琳走到一旁接起。

“嗨，乔恩！”电话那头传来迈克尔低沉、干涩的声音，他以前的声音不是这样，他以前的声音像笛子，明亮，悠扬，动听。

他们已经有三年没联系，再次听到曾经爱人的声音，乔恩·伊芙琳的内心一阵五味杂陈，险些掉泪，忙抬头看向天空。

克米亚中央情报局的一间办公室内，一名工作人员正在监听他们的对话。

“乔恩，如果有一天我发生了什么意外，你去一趟我们第一次发生关系的地方，你还记得那个地方吧？那里有一个石碓，石碓下面有我想给你的东西。”

“迈克尔，发生什么事了？”乔恩·伊芙琳关切问道。

“没什么事，一切都挺好的，上个月还领了个奖。对，听说你要结婚了，很抱歉，我来参加不了，祝你们新婚快乐！”迈克尔·史密斯说完，挂断了电话。

经过一个服务区，乔恩·伊芙琳进去吃了一餐。吃到一半，餐厅的电视里播放起迈克尔·史密斯自杀的新闻。

「2月6日，着名数学家迈克尔·史密斯博士在新金山市的家中割腕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没有留下遗书，但用鲜血在墙上写了一句话，“一切都有意义，一切都将失去意义。”这句话相信屏幕前的您一定不陌生，它出现在近年来所有自杀科学家的遗书中。

它的意思是什么，不得而知。这些科学家为什么自杀，至今还是一个谜。迈克尔·史密斯博士的自杀，让这个谜变得更加神秘。

迈克尔·史密斯博士就职于新金山大学，是全球数学领域的绝对王者，被誉为百年难得一见的数学天才，……」

伊芙琳再吃不下一口，她离开餐厅，开车继续上路，此后悲伤像雨，下了很长一阵，几乎泛滥成灾。

下午四点，来到迈克尔的老家，新桑堪斯州尼科根市的一个小镇，她没有去看望迈克尔的祖父母，而是直接去了旁边的绿萝山。

登山的过程中，伊芙琳的思绪回到十年前，迈克尔第一次带她回老家，吃罢午饭，带她来此登山，两人一口气爬到山顶，丝毫不觉得累，这会儿离山腰都还尚远，早已经气喘吁吁了。

山南坡是一片广阔的树林，树林西端有一株老榕树，年逾百岁。伊芙琳来到老榕树下，她似乎看到了十年前在此疯狂交欢的那对青年。当时是盛夏，天蓝云白，草木繁盛，山花遍野，莺歌燕舞，此时是尾冬，万物凋零，残雪未融，一片死寂，只有寒风在到处撒欢，发出像鬼一样的叫声。

十年，从相爱，到分道扬镳，再到天人永隔，悲伤又翻涌，她不得不蹲下，等待内心的绞痛过去。

树下果然有一个石碓，她看了一眼四周，确定没人，扒开石碓，下面埋着一个铁盒子，用一个透明的防水塑料袋装着，取出铁盒，打开，里面有一个U盘和一封手写信。

「亲爱的伊芙琳，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请不要为我的离去感到难过，凡人皆有一死。

我想了很久，除开你，再找不到第二个可以完全信任的人，所以只能把这件事情拜托给你。

这个U盘里，有我们选择结束生命的真相——一个巨大无比、肮脏龌龊、令人不寒而栗的阴谋。

把它带到济国，交给领域集团的总裁楚钰，只有他有可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我被他们监视，没法去做这件事。我现在唯一能做的，是用我的生命，尝试去唤醒那些执迷不悟的同僚，这是我最后的光亮。

亲爱的伊芙琳，请为我感到高兴，因为我把一生都奉献给了热爱，没有向黑暗低头。请勇敢的走下去，尽管这个世界很可悲，但黎明之光一定会冲破黑暗，将温暖洒向人间。

——永远爱你的迈克尔。」

伊芙琳从山上下来，回到车上，将U盘读进电脑，看了一遍里面的内容。看完，她先感到恶心和愤慨，然后被一股巨大无比的悲哀环绕，又如同掉进深海，她靠在椅背上，过了好半天内心才平复。

她感受到了迈克尔经历过的痛苦和绝望，理解了他的选择。

天早已经黑了，伊芙琳打算到镇上找家宾馆住一晚。在无星无月、没有霓虹的乡野，她的汽车像一只萤火虫，试图穿越广袤无垠的黑暗。经过一个路口时，突然从侧边冲出一辆大卡车，将她撞下山坡，一阵翻滚后，摔碎在岩石堆里，车灯闪烁了几下，便永远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