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火者 第93章 战争工具

「时间：2031年4月3日。

地点：潮江凤凰国际酒店。」

约翰·布里斯只开了一盏不太明亮的灯，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点燃半个小时内的第七支烟。

今天早些时候，他自己修理了一下头发和胡子，看起来稍微年轻了一些。此时，他淡蓝色的小眼睛里装满忧郁，疲倦像爬山虎一样长在他脸上。他抽烟不是为了过烟瘾，也不是为了排解寂寞，而是试图冷却内心滚烫的愁苦。

昨天晚上，布里斯和米歇尔通了一个电话，后者告诉他，他们利用他提供的信息，已经复刻出了记忆读取技术。

“布里斯，你做得很好，任务交给你，我一百万个放心，要是其他人有你一半稳妥，我就不会有这么多白发。讲心里话，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下属，而是当成并肩作战的兄弟，一起为克米亚的强大和世界的和平而奋斗，为此，我深感荣幸！”

在克米亚联邦，编制不是铁饭碗，进入编制不代表从此衣食无忧，工作没干好会被裁掉，不养闲人，这是他强大的原因之一。因为米歇尔的赏识，布里斯进入中情局后，从来没有会被裁掉的担忧，事实也是如此，每一次裁撤冗员，他都完美避开。他没有成家，但这份稳定且不低的收入，让他父母过上了安稳的生活，不用再奔波劳累，为此他心怀感激。

但布里斯不信任米歇尔，他清楚的知道，中情局的人都是演员，尤其是那些高层，他们可以把变脸做到比翻书还快，上午把你捧上天，你放个臭屁他们都能夸赞一番，晚上就能朝你的后脑勺开枪，毫不留情，还要踹你的尸体，朝你的尸体吐口水，骂你是该死的混蛋。

“感谢，中将，感谢您一直以来的器重，我也深感荣幸！”布里斯的回答同样充满感情，但是否发自肺腑，只有他自己知道。

“聊一聊雷蒙吧，说一句很现实的话，我们已经不需要他了。他是一个不确定因素，他找人调查你，调查我，他不信任我们。他背叛过联邦一次，我相信再背叛一次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破晓行动’无比重要，不容有失，不能有任何隐患，如果我们对隐患视而不见，造成行动失败，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我现在需要做一个决定，这个决定对我来说非常艰难，令我深感不安，已经连续好几个晚上辗转难眠，这是真的，上帝可以作证。”

布里斯明白米歇尔的意思，卸磨杀驴，这和他当初招募雷蒙·科特时完全是另外一副嘴脸。不禁让他想起十年前从阿汗国撤离，当地曾为他们鞍前马后的“盟友”，被无情抛弃，听说那些人后来被新政府生剥活剐。

换在以前，不论米歇尔下达什么命令，他只管执行，但这次，他想帮雷蒙求情，因为他很欣赏雷蒙，欣赏他的一身正气。

“雷蒙其实很爱国，只不过太刚直，我会说服他。”

如果面对面，布里斯会看见米歇尔脸上的肉抽动了一下，“雷蒙是个圣人，凡事都为人类着想，为此可以不惜背叛自己的祖国。

但是布里斯，我们是凡人，身处红尘，扛着沉重的养家重担，没有国家的信任，我们一文不值。如果你能够说服雷蒙，自然最好，如果他仍不受控制，我要你亲手解决他，这很艰难，但我们别无选择。”

“好。”

挂断电话后，布里斯的心一直沉重到现在，像灌了铅一样。他看了一眼时间，盖上烟灰缸的盖子，打开换气和明亮的灯，现在是八点三十五分，其他人九点会到他房间开会。

九点，雷蒙，乔娜，和阿黛尔准时过来。

乔娜见他一脸憔悴，小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布里斯淡淡一笑。

在利桑比打了两年仗，在阿汗国打了三年仗，在中情局工作了十年，布里斯执行过无数次见不得光的任务，充满血腥和暴力，心早已麻木，坚硬如冰，但现在却在慢慢融化，因为受到雷蒙和乔娜的影响。

他从来没有见过雷蒙这般大公无私、一身正气的人，像明亮的光。他羡慕雷蒙，尽管雷蒙的日子并不好过，被联邦视为叛徒，有家难回，但他坚持了自己的原则，问心无愧。不像他，他只是一条听话的狗，一把锋利的剑，当他哪天不再听话，不再锋利，他们就会弃之如同敝履。

另外，他爱上乔娜了，并非爱上她在床上像个水泵一样，不把他抽干不肯罢休，每次都让他无比痛快，欲拔不能，而是爱上她没有一处冰冷和黑暗，没有城府，没有诡计，没有危险性。

他害怕任务结束后，米歇尔叫他处理掉雷蒙，乔娜，和里奇，这种情况发生过很多次，理由很简单——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里奇那种贪财好色的货，杀了就杀了，但雷蒙和乔娜都是地地道道的好人，杀了他们，他余生都会不安。

他的结局估计也不会好，因为知道得太多了，但却不得不继续工作，就像社畜，很清楚上班永无出头之日，一千个不愿意，却依然每天早出晚归，任劳任怨，因为需要生存。

以前他从来不想这些，只知道埋头苦干，现在他每天都在想这些，但怎么也想不到一条完美的出路，所以他忧心忡忡，彷徨无措，烟不离手。

和约翰·布里斯一样，雷蒙·科特最近也辗转难眠，但他们的心事不同。

雷蒙通过在联邦政府内部的关系，得知联邦和济国的关系越来越紧张，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联邦正在联合更多国家对济国进行更大力度的制裁，最后很有可能使用武力，以维护自身的霸主地位。

在济国，楚钰是神明一样的存在，连总统都要拜他，联邦视楚钰为眼中钉肉中刺，不灭掉楚钰，他们寝食难安。

雷蒙现在百分之百确定，破晓行动的目的，不是调查那些科学家的自杀是否与领域集团有关，也不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就是为了彻底调查楚钰，从中找到对付他的办法，为战争做准备。

作为一名坚定的反战主义者，雷蒙绝不肯成为战争工具，他没法再继续下去，虽然完成这个任务就可以和家人团聚，但会导致无数家庭永远不能团聚。他本来打算悄悄离开，但想了想，决定做点什么。

“前几天看了一篇很有意思的文章，说穷人的孩子为什么会一直穷，富人的孩子为什么会一直富？因为穷人教导自己的孩子，要勤奋，要善良，努力生存，富人教导自己的孩子，要机智，要精明，享受人生。

上前线，守边防，消防捕匪，见义勇为的，基本上全是穷人，富人不会以身涉险，去做一件好事，他们眼里只有利益，没有正义。穷人培养了一批安分守己的牛马，富人培养了一批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我们的联邦政府就是由霸权主义者和利己主义者领导，他们让国家强大，但却双手沾满鲜血，为了自身的利益，完全不顾平民的死活。为这样的政府工作，是一种耻辱。

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是帮他们为战争做准备，我宁愿死，也不愿意当恶魔的爪牙，所以，我打算退出了。”

雷蒙说完，看了一眼三人，打算说服他们也退出。

三人面无表情。

阿黛尔知道中情局已经掌握了雷蒙的技术，他已经没用，上头正想除掉他，自己却撞到枪口上来。她看了一眼布里斯，庆幸自己不是领队，不用为此头疼。

布里斯的眼神很平静，藏着一股坚定，他抽出一支烟，但没有点，放下了，“雷蒙，恕我直言，你看待问题的方式太片面、太过于理想化了。

诚然，联邦政府自私自利，但试想一下，如果没有我们，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会比现在乱十倍。

一个国家，被贪婪残暴的人统治，其他国家坐视不管，我们消耗大量人力物力将其推翻，从中获益，理所应当。如果我们是强盗，那么全天下的所有警察，法官，律师，医生，都是强盗，因为他们领工资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想不通呢？”

雷蒙没有接话，他在思考。

布里斯的音色，有一种历经沧桑的厚重感，不徐不疾，低沉但有力，“所有的人，都有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每一个政权也是如此。

雷蒙，你大概是在和我们敌对的国家呆太久了，他们把我们描述成罪大恶极，只报道我们不好的地方，不报道我们好的地方，只报道自己好的地方，不报道自己不好的地方，这是一种常见的管理手段，不要听风就是风，听雨就是雨。

一件事情，你不能只站在一个角度去看，需要站在不同的角度去看，才能看清楚它的全貌，才能看到真相。

另外，你上过战场吗？你看到的战争，是从经过加工的新闻。我上过战场，在利桑比打了两年，在阿汗打了三年，战争真正的样子，我亲眼所见，亲身经历。”

三人都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洗耳恭听，尤其是乔娜。

有没有爱上布里斯，乔娜自己也说不清楚，相伴一生，白头偕老，她愿意，只是当成一段艳遇，各取所需，她也可以接受，但她百分之百确定自己喜欢这个男人。

以前谈过几个男朋友，都嫌弃她太松，为此她自卑了很久。布里斯能完完全全将她填满，原来不是她口子太大，而是他们尺寸太小。另外，他们是残暴的入侵者，只有布里斯是友好的造访者，带着敬意。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是着迷于布里斯的沉稳和若隐若现的忧郁，这装不出来，唯历经风雨，方能造就。可能是出于作家的天性，第一次见布里斯，她就对此产生了很强的探知欲。这半年，她好几次希望布里斯给她讲一讲他的过去，但布里斯只字不提。

布里斯还是点燃了手里的烟，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浑浊，可以感受到回忆那段过往对他来讲是一件很痛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