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渊图书馆实习的日子 第十八章 出差日：蒙娜丽莎

海拉想做什么呢？

初尘自认，和海拉之间并无矛盾，在此之前，她们甚至都不认识，现在也算不上了解。

她只知道海拉的姓名，准确来说，只是个花名。

她不知道海拉的过往，也不想参与海拉的未来。

就连现在，初尘也只是想和对方做个相安无事的陌生人。

但海拉似乎并不是这样想。

初尘对很多事情都是漠不关心，面不改色，可这不代表她真的就没有感知能力。

相反，她很敏锐。

只是，敏锐会很难快乐。

所以很多事情，她可以装作愚钝，甚至于冷漠，点到为止就好了。

面对林婉莫名其妙的亲近与依赖，她点到为止的接受就好了，没必要去探究这个人内心又有着什么痛苦和幸福。

她不想救赎，也不想被救赎。

面对海拉毫无缘由的厌恶和排斥，她也没什么愤怒或悲伤，不喜欢就远离，很简单的做法。

她不想探究，也不想改善。

图书馆奇怪吗？

当然奇怪。

诡异的VR面试、戴狗头或者是真狗头的hr、奇特的笔试题、各色的神话角色同事、不真实的VR阅读体验、内部的各种异常规则、奇怪的出差任务……初尘不是傻子，不是不知道这一切都不符合常理。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不符合常理又怎么样呢？

这世界上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多了去了。

初尘不理解的事情也多了去了。

为何受害者要手染鲜血，为何母亲要伟大，为何女性要凄凉，为何不公平要被说成公平……有太多事情比这个图书馆更荒谬，让初尘更不能理解。

可它们依旧存在，依旧在循环往复的出现。

所以，一个图书馆罢了，一个神话图书馆罢了，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有什么一定要被定义成真实或虚假的呢？

就像锈谷镇的居民。

初尘承认，在刚得知锈谷镇的情况的时，她潜意识里带了些高高在上的怜悯，以致于在最开始，她并没有很赞同图书馆的做法。

何必对连‘人’都不算的‘临终群体’如此步步紧逼呢？

生物学上，物种的定义是在自然状态下相互交配并能产生可育后代的生物。

因此从生物学的角度去看，锈谷镇的居民已经不属于人类了。

它们甚至不属于任何一个物种。

锈谷镇居终将迎来灭绝和消散，于是乎，初尘对它们带着天然的悲悯。

可在锈谷镇待了这半日，初尘才发现，她错了。

她实在是太傲慢了。

骑士先生说得没错，在锈谷镇这样的环境里，腐皮症患者拥有比正常人类更有优势的生存条件，那他们为什么不能认为自己是”进化的新人类“呢？为什么不能将初尘这些正常的人类视为“退化的旧物种”呢？

可以的。

这本质是权力话语的转移。

在锈谷镇居民成为主流的时候，初尘这样没得腐皮症的人类就成了‘异类’。

在锈谷镇居民主导的世界中，规则已经被颠覆了，物种的定义已经被改写了。

所以，世界是什么样，取决于从什么视角看。

而初尘现在想要一个正常的世界。

至于海拉为什么执意要让她看到那些恐怖奇怪的画面以及是怎么让她看到那些诡异奇怪的画面，初尘决定，不挣扎了，不纠结了，不怀疑了。

因为这太不重要。

世界原本是什么样，对初尘来说并不重要，世界也不在乎初尘怎么看它。

至于海拉的想法，对初尘来说，更不重要了。

她凭什么要为一个不相关的人甚至是讨厌自己的人，去怀疑自己十几年的认知，她凭什么因为海拉的行为，就去改变自己的三观。

她好不容易长到现在，经历无数喜怒哀乐，才形成如今看待世界的逻辑。

所以，凭什么要因为一个她不喜欢的人或者是很讨厌的人做了一件她不喜欢的事，就改变自己？

没有这样的道理。

海拉现在还不配在她的人生中留下印记。

初尘说正常，那她的一切一定就是正常的。

所以，初尘微笑抬头，她说：“海拉，你好。”

“深渊技术部特邀调查官—海拉，你好。”

在初尘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的寒意消失了，声音缓慢地开始流动。

“你……”海拉的声音第一次出现裂痕，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自己半人半尸的神祇之躯正在被迫扭转成人类的形态，腐肉与骸骨的交界处传来剧痛，她身上的寒霜出现裂纹，如蛛网般爬满她的身躯。那些冻结空气的冰晶开始簌簌坠落，在触地的刹那化作荧光粉尘，初尘的话语像一双无形的手，强行压制住了她的力量。

“这不可能……”海拉猛然后退，撞在巨根树的树干上，她看着初尘，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初尘感受到了周围迷幻菇孢子的温热气息，以及远处藤蔓编织时发出的细碎声响。

她缓缓睁开眼，世界在她眼前不断重组，最终固定，原本被黑暗笼罩的视野中竟渗出一缕幽蓝，紧接着，无数光斑如碎钻般涌入了她的瞳孔，在视网膜上拼贴出了奇异的轮廓。

初尘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中轰鸣。

她看见巨根树的根系上缠绕着发光的藤蔓，那些被修剪过的绞杀刺藤呈现出细腻的层次感，叶片上的荧光液正在不断变换色彩。

安全区最中央的屏障上，锈谷镇居民编织了一天的藤蔓图案此刻终于完整地落入了初尘眼中，

那是一幅由血藤、铁刺果和荧光蕨共同编织的、巨大的、微笑的、梦幻的——蒙娜丽莎。

”好美啊……“

初尘不由自主地发出感叹。

“你的眼睛……”海拉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充满震惊，她的半人半骨形态已完全消失，此刻只是个穿着破旧连体工装的苍白美女，右脸颊的青色疤痕在荧光下若隐若现，“你……你究竟是什么？”

广场上突然爆发出欢呼。

不知是谁点燃了铁刺果制成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出无数金色藤蔓图案，橄榄小鬼们围着屏障跳舞，他们的脚步声惊起一群荧光甲虫，在蒙娜丽莎的“发丝”间穿梭，宛如流动的银河。

初尘平静地转向海拉，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