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渊图书馆实习的日子 第五章 第一个普通工作日：《红嫁衣》下

那是一个寒冬腊月，少女林婉蜷在街角石狮后，怀里紧紧搂着一个青瓷罐。

“他爱吃酸。”

少女林婉一边哈气，一边自言自语，她盯着青瓷罐里装着的青杏，露出了羞涩的笑。

而后不知过了多久，一位挑灯少年的身影晃进长街，少年肩头落满碎雪，苇杆架上几盏素纱灯随他的步伐轻颤，像一只只停落的白鸽。

少女林婉笑着跑过去，怀里紧紧抱着瓷罐，“沈…沈家哥哥。”

少年卸下灯架，哈着白气搓手：“小娘子要买灯？年关价贵，最便宜的兔儿灯也要十五文。”

少女林婉红着脸摇了摇头，吸了一大口气后将瓷罐往前一递：“给…给你的。”

少年怔了怔，然后把挑灯的担子放下，双手接了过来，他笑着露出了两颗虎牙：“给我的？”

少女林婉的脸越发红，她慌忙低头：“上元节那日…你送我菱花灯，我…我…”

“沈五郎！”

一个穿着桃红袄子插着金蝶翅钗的少女娇呼一声，而后走了过来，她亲昵地拽住少年袖角，撒娇道：“不是说好留盏美人灯给我嘛！”

少年不知为何突然紧张起来，他手一抖，瓷罐“咣当”摔在了青石板上。

青杏滚进雪泥里，像春光溺死在了冬日里。

“对不住啊小娘子，我没拿稳，多谢小娘子的好意啦。”少年尴尬赔笑，而后介绍：“她叫阿云，是我们里正家的女儿。”

唤阿云的少女瞥了眼满地狼藉，笑出声：“五郎最不爱吃酸的。五郎，我给你带了栗子糕，用的可是广南的黄金栗，洛郡的鲜花蜜。”

雪粒骤然密集，少女林婉僵在原地。

少年手忙脚乱地收拾灯架，“要收市了，小娘子且回吧…阿云，你的美人灯！”

街口的鲤鱼灯被随意塞进货堆，苇杆发出几声轻响。

天地俱白，少女林婉慢慢蹲下身，拿起混着雪水泥浆的青杏，缓慢地缓慢地放入了口中。

暮色浓稠，铜盆里未燃尽的纸钱被穿堂风卷起，少女林婉穿着素衣跪在林家祠堂。

“哭甚么！”林老爷的戒尺抽在少女林婉的肩头，“为个贱民值得？”

少女林婉仰起脸，倔强地不让眼泪落下：“我…我是恨自己天真。”

“错！”戒尺挑起了少女林婉下巴，林老爷的面容在苍白月光下显得诡异又慈祥，“你该谢他——你今日所作的《薄幸郎赋》，难得有了几分才情，有了些贞女气性。”

雪夜孤鸟掠过祠堂，供案上的白蜡突然爆出烛花。

少女林婉长久地盯着林老爷以及其后的母亲牌位，而后嘴角慢慢慢慢地弯起了弧度。

“原来是这样。“

少女林婉说，原来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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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戳穿？”‘林婉’失神落魄地喃喃自语，手里捏着的那块儿碎瓷片扎得更深，“你明明可以继续骗我…”

“为什么！为什么要逼我啊？”‘林婉’颤抖着将手中的瓷片刺入了徐湛的心口。

而徐湛则不躲不闪，他垂眼看着没入胸口的碎瓷片，眉眼平静，无动于衷。

【废土捡垃圾】：呃，所以所以，林婉并不爱徐湛？她只是做戏给众人看？什么几年的痴恋等待，都是骗大家的？甚至她连她自己都骗？疯子疯子，真是个疯子！

【犹格泡泡茶】：唉，可甘用一生去自导自演一场情爱，又怎么不令人唏嘘呢？

【白无常的粉底液】：而且这个徐湛明明能逃却自愿赴死，又怎么不算另一种深情？

【废土捡垃圾】：所以，徐湛爱林婉？不是吧……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法老VIP木乃伊】：无话可说……两个疯子锁死吧……

【薛定谔的观测者】：未观全貌，不予置评。（提示：还有人物未出场。）

【废土捡垃圾】：对哦！缝合怪呢！缝合怪不是会被动参演这个故事吗？怎么都快到大结局了，还没看到它？

【犹格泡泡茶】：差点把兼容忘了……兼容不是要吞噬这个世界的本源吗？怎么一直没出现。

……

“小心！“徐湛瞳孔骤然收缩，角落里有寒芒闪来，他旋身将林婉整个护在怀里，红色嫁衣裂开的瞬间，弹幕看清了没入徐湛身体的那把凶器。

是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

徐湛和初尘一起摔到地上，徐湛大口吐血，初尘则懵圈地看着突然冲出的人。

那头戴玉冠，身着绿色嫁衣的——竟然是兼容！

【废土捡垃圾】：哇塞，徐湛退亲要娶竟然是兼容？

【犹格泡泡茶】：好狗血啊……

【薛定谔的观测者】：兼容要杀林婉？这是不是说明这个世界的本源之力其实在林婉身上？

【法老VIP木乃伊】：可林婉不是缺失了吗？这个世界的林婉要是还有自主意识，主播就不会被拉来充数了啊？

【薛定谔的观测者】：还记得这本书的提要文摘吗？咸平年间，临安城徐府大婚夜发生双重死亡事件：林氏女身着染血白衣自戕，新郎徐湛离奇暴毙。所以，林婉杀了徐湛之后又自杀了？

【废土捡垃圾】：咦？快看，主播摔出来了！

是的，初尘摔出来了，准确来讲，是从林婉身体里被挤出来了。

而霎时间，狂风大起，暴雪已至。

林婉‘活’过来了，她直直朝着徐湛走了过去。

她蹲下，温柔抚摸着徐湛的脸，细细为他拭去脏污的血迹，满眼情意。

“湛哥哥，我真蠢，戏码上演了这么多遍，我如今才知道——“

“你原来真的爱我！“

“哈哈哈……”林婉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真是可笑！你居然爱我！你居然真的爱我！”

“可是你爱我什么呢？”林婉突然收笑，语气疑惑，她唰地一下拔出了徐湛身上的匕首，带出的血珠溅到了她脸上，她表情无辜。

“你爱我什么呢？”

“是爱我谎话连篇？”

“还是爱我顾影自怜？”

“我爱——“徐湛的声音卡在染血的齿间，久久无法说完。

雪越下越急，白茫茫的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两人的对峙。

林婉轻笑了一声，她整理了下徐湛身上已经凌乱的嫁衣，语气很淡的询问。

“为我跳冰湖折梅花的不是你，为我买青杏的也不是你，我痴恋的也不是你，你既然清楚我只是要一份飞蛾扑火惊动世人的戏码，那你为什么还要入局呢？我之前一直不懂，你是不懂情爱还是真为我所骗，才与我订婚且缄默不言，当然，我当时也不在意，哪怕你突然退婚，我也不曾伤心或者想去追问。你为我换了一出更加荡气回肠的盛大戏码，我必须让它完美落幕。在你新婚之夜自杀，将会是我最痴情忠贞的象征。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死？为什么在我自杀之后，你也死了？这不对，我只是爱，却从未想过害人。我不会报复的，哪怕你另娶他人，我根本不在乎的。所以，为什么？我一直想不明白，甚至隐隐生出了愧疚，以为真的是我害了你，然后被困在这一方天地里，一遍一遍的经受死亡，时时刻刻受着挫骨锥心之痛，不得解脱不得消散不得自圆。”

“可我如今才知，我们竟然是同一种人。”

“你亦不爱我，你也不想了解我，你只不过偶然窥见了我腐烂的一角，便自以为是自作主张地想做救世主——”

林婉的指甲深深地刺进了徐湛的伤口里，她眼神清明，语气绝对。

“你爱的不过是'被需要的徐湛'，就像我爱的只是'深情的林婉'——我们都是自己戏台下的看客！”

“世上常说负心郎薄情女，负心郎薄情女是为了自己舍弃了情爱，可痴男怨女何尝不也是为了自己呢？对某一个人情深义重，痴情不改？哈哈，扒开他们的心看看，看看这里面装的到底是他们自己？还是那所谓情深义重的人儿?”

“究竟是对那人的喜爱还是对喜爱那人的自己的迷恋？”

“人啊！说到底啊，最爱的都是自己，只不过被什么所谓的道德世俗，所谓的什么条条框框拘束着，没人敢踏出来，没人敢承认。说什么牺牲奉献，苦苦等待，一心一意……都是笑话！”

“所以，湛哥哥，别说你爱我，也别说你为我付出了多少，更不要说你是为了我而死。你都是为了自己！”

“是你自己要血肉模糊，要自我献祭的，而我只是搭了一个戏台子，让我们这一出痴情戏可以被万古传唱，青史留名。我从不欠你什么，你也不欠我什么。”

“我们只是都需要一场盛大的凌迟，来供奉自己亲手捏造的感情。”

“我们自己就是痴情本身…谁配让我们取悦？”

话语落下的最后一刻，一把金簪子插到了林婉的胸口。

兼容神色癫狂，满脸恨意，“他居然救你！他居然为了你甘愿去死！为什么！明明是我为他挡下了毒箭，明明是我一直在苦寒之地陪着他，明明是我最爱他，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要如此选择！为什么他一直不开心？为什么他还想着你？你们都该死！都该被我吞噬！”

“去死！去死！去死！”

兼容又朝林婉身上疯狂刺了数下，林婉最终浑身是血的倒在了徐湛身上，她脸色苍白的看着兼容，怜悯地摇了摇头。

“可怜虫，一只连爱是什么都不懂的可怜虫。”

她的血和徐湛的血交融着，交织着，一滴一滴渗透了身下的红嫁衣。

“你有爱吗？”

“你爱自己吗？”

“连爱自己都不会，又怎么敢说爱别人呢？”

“你这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怪东西，怎么胆敢在我的地盘上指点江山？”

林婉淡笑着一句一句的质问，而后身上慢慢溢出了雾气，那种雾气没有颜色没有形状，但却可以感知到里面有无穷的恐怖，雾气渐渐开始弥漫，世界开始坍缩，飘落的雪花皆化作了赤色火焰，灰烬纷扬中，徐湛嫁衣上的金线突然暴起，在半空凝成诡谲的符咒，将林婉徐湛和兼容一起缚成了蚕茧，随后传来了徐湛的轻叹和兼容的尖叫，然后赤焰燃烧中，蚕茧一片一片裂开。

兼容的身躯上，左脸是林婉笑眸，右脸是徐湛垂目。

祂开口，左眼流泪，右眼流血。

“此泪为祭，葬天下两情相悦者。”

“此血为咒，赐孤独者自溺极乐之权。”

“吾名为‘妄’，凡以爱为名求吾者——赐尔永失所爱，方知真心轻重。”

祂赤足踏过灰烬，身后红嫁衣灰烬重组成神龛，其上金光闪烁：“早悟兰因非功德，跪我方知我即佛。

“拜我者，得永生自欺之福。”

【系统公告：新神‘虚妄’登记在编，当前神格：林婉/徐湛（融合度99.9%，林婉主神格66.6%）】

【薛定谔的观测者】：林婉和徐湛融合，吞噬了‘兼容’，而爱恨同源，祂们被认可了，祂们的规则被深渊接纳了。

【实习生今天掉san了吗】：是的，新神林婉/徐湛，尊名‘妄’，司掌世间自欺者。

【犹格泡泡茶】：祂们弑了一座残神，真是恐怖。

【废土捡垃圾】：—打死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和结局。

【北斗从不耍赖】：这就是深渊的规则，它足够公平，只要你有足够强大的意志或能力，那么深渊会认可你。

【薛定谔的观测者】：是的，林婉这样的，从不需要“被爱”或“爱人”，她需要的只是无限自我认同的闭环逻辑，无论外界如何质疑，都能将一切转化为“我痴故我在”的自洽。但之前徐湛的死，让林婉无法逻辑闭环，这才让《红嫁衣》成为了残缺孤本，一直无法结局。

【白无常的粉底液】：而兼容的到来，不仅给林婉提供了爱恨同源的兼容法则，还让林婉知晓了徐湛死亡的真相，进一步验证了她对情爱本质的看法，她有了彻底自洽的自我认知，从而撼动了深渊法则。

【犹格泡泡茶】：不知说什么了，这剧情走向也太匪夷所思了……

【废土捡垃圾】：同上……

……

新神的面容一直变换，直到最后固定成了‘林婉’的面容。

‘林婉’高坐骸骨神座，祂随手伸手一捏，便从初尘脑子里取出了青杏大小的光团，那是初尘的记忆。

她捏碎，然后轻笑，她说：“图书馆见。”

图书馆见，我的信徒。

指尖弹落的杏核滚入尘埃，生根处绽放出血色杏花。

花瓣上浮现出一家三口的团圆景象，只是其中两人是腐尸枯骨，一人则是破碎的光影。

那光影被诡异的黑线凝聚成了人的形状，而‘人’的轮廓又在不断坍缩重组，时而是大好年华的青葱少女，时而又是无数眼球堆砌的畸形集合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