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玉低头看着自己空荡的手,那里现在什么都没有,没有血,也没有骨头,但他现在伸手能抓住这片空间里每一束光,他想了一会儿,才终于开口,
“……我不知道,以前我总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死,我盼着,我等着,我以为死亡就是结束,只要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一个人活了很久,真的很久,可我并不想被他人杀死,也不想杀死他人,我只是在等待,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等待什么。”
“我以为我迟早都会知道的,一个答案,每个人求其一生都在寻找自己的答案,我花了一万年,才觉得自己好像终于摸到了那模糊的东西,可我还是不知道……”
“那现在呢?”拿到唱歌似的声音还在说着,不似男人也不像女人,就只是一道声音。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要死了吗?……可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完,我还有很多话想说,有很重要的人在等着我,我做过很多错事,又做过很多自以为是的好事,我现在还不想死。”
朔玉直到这一刻,直到自己站到这片白光中间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想死,有很多的话很多说不出口的话,在一这一刻好像再没有什么阻碍,所以他平静的看着自己的内心,得出了这个结论。
“可以,虽然你现在还不知道你的答案,但我相信等下一次再来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你的答案了,毛虫先生。”
“我想我会的,答案很重要吗,蝴蝶小姐?”
“也许吧……对你而言。”
一声轻笑响起,就在朔玉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整个灵魂就伴随着漩涡一样的滚动转着圈向后倒车,速度极快,以至于他想看清刚才跟他说话的那个人都看不清楚,他只是看见了如同吃了菌子出现幻觉的画面,五彩斑斓的画面在他的眼前闪烁着,就好像蝴蝶在霎时间扑闪的翅膀一样,梦幻的不真实。
他伸出手来想要抓住点什么,他觉得他还有很多话没有问,比如说她是谁?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自己又为什么会见到她?
只是再多的疑问都得先装回到肚子里面去,他现在除了像是被关进滚筒洗衣机旋转,被时间和空间双重裹挟一般的旋转倒退之外,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祭旗坡,【神仙洞】里,
神仙洞,这名称还是烦啦康丫要麻他们几个在私底下叫的,也就是半仙儿装着川军团所有食物的洞里,自从那天半仙儿倒下之后,就昏迷不醒直到现在,
兽医在此期间一会儿清醒一会糊涂,只是一看见躺在床上的半仙儿就开始叫儿子,导致他现在被禁止去看半仙儿了,有一个醒不过来的他们就已经手忙脚乱的了,再来一个就真的得求爷爷告奶奶去了,他们已经够遭人讨厌的了。
孟烦了怀疑半仙儿这家伙已经死了,你见过谁睡觉没有呼吸的吗?不光没有呼吸还一动不动的?
可是不管是谁,只要敢说半仙儿一句死了的话,他门口看着他的那个小尾巴就会毫不客气地开始咬人,不让他们说,
“我师父只是睡着了,他才没有死,你们都是坏蛋——!”
孟烦了是趁着送饭的时候小心地摸了一下,心当时就狠狠的沉了下去,是,半仙儿是身体还温着,可是连一点儿呼吸都没有,什么反应也都没有,不是死了是什么,
孟烦了看着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的半仙儿他也希望对方只是晕过去了 ,他不想失去他们之中最好心的家伙,一个会把死人的尸体拖回家的好心鬼。
半仙儿晕过去的第一天,他们也都没当什么事,只当他是太累了,睡一觉就好了。
那天按照约定,麦克鲁汉给炮灰团的炮灰们拍了一张大合照,豆饼,要麻,不辣,康丫,大眼,丧门星,大胡子,迷龙,甚至连时常迷糊的郝老头子的都在,
死啦死啦站在中间,身边是他想走却走不掉的副官,他们是第一排蹲着的,后头站着的柯林斯和迷龙,这两货之间好像唠不完一样,永远有话题聊,但是仔细一听又永远是爸爸儿子那一套,
连拍照都不消停一群家伙们,他们中的一大半人连照片是什么都不知道,说让来站着就来了,嘴里怪叫着麦师傅让说的“chers~!”。
那天之后,又过了一天加一天,半仙儿还是没醒。
打从麦师傅和全民协助离开了又回来之后,祭旗坡的开饭之前就多了一个规矩,没擦枪就没饭吃,迷龙那把捷克式被拆成了两半放到全民协助的桌子的面前,两个人你说你的我说我的,连柯林斯都学会了迷龙的那句“我整死你!”
迷龙倒是学会了吃饭这个单词,他本来想让豆饼帮他擦枪来着,可是全民协助倒是很有原则性地让豆饼先去吃饭了,这时候本地的最高长官,炮灰团的团长和他的副官,也来吃饭了,孟烦了的枪倒是很干净,
就是作为一团之长的死啦死啦的枪比迷龙还要脏,于是他也不能吃饭,意外的是往常都要和迷龙一样耍赖的家伙,今天什么都没说,就只是很平淡地接受了这个,转悠着身子又去了别的地方,
烦啦端着饭去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活死人半仙儿和小尾巴送饭,出来的时候兜里装了两个罐头,以及柯林斯从麦师傅手里偷来的威士忌,现在被骗到了他的兜里,
他看着他们团长躺在一个被他们搭出来的屋顶上头,旁边有个梯子,他就顺着梯子上了去,上到一半的时候,梯子摇晃着差点把他晃下去,孟烦了赶紧说着自己带了好东西,梯子才又停下来,
他晃悠着自己手里的酒和罐头,可是统统都被死啦给嫌弃了,一个平时吃屎都津津有味的家伙,今天嘴里居然尝不得好东西了,孟烦了只好一脸郁闷的自己吃,他的脑袋不可避免地看向南天门,可惜什么都看不到了,吃着嘴里的牛肉罐头,只好和他们这位疯团长一起看着天上的白云,
忽然来了一句,
“团长,你说半仙儿不会死了吧?”
“你希望他死吗?”
“你他爷的,我希望他死干什么?”
“既然你不希望他死,就不要说这些丧气话,也许他只是睡着了,太累了,说真的,如果可以我也想好好睡一觉,最好睡醒之后就什么都结束了。”
“哪有那么好的事儿啊?”
“是啊,哪有那么好的事啊!死瘸子,快看,要下雨了!”
在一个死啦死啦因为枪脏没饭吃的下午,云层在怒江两岸堆积着,厚厚地把阳光统统遮挡,没有一丝缝隙,天空黑的像是太阳消失了一样,闷热的空气让人喘不上来气,
不远处的雷声阵阵不断响起,随着人们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发着轰隆隆的声响。
烦啦和死啦一同躺在屋顶上看着天上的云彩,两个马上要下雨不知道要找地方躲着的傻瓜,笨蛋。
从孟烦了爬上来的梯子那头传过来一道可怜巴巴的声音,是兽医,
“烦啦,烦啦,你在上面吗?我听到你在这里嚷嚷了。”
孟烦了端着他的牛肉罐头,把头探出去,看着站在地上的老头,招呼着对方上来一起喝酒吃肉,然后就遭到了今天的第二次拒绝,
“奇了怪了今天,小太爷今天好不容易发了善心,竟然没人领情?”
孟烦了眯着眼睛看着下面皱巴巴的老头,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怪兮兮的,好像都被美国大头针给扎了脑袋一样,
烦啦让老头上来,老头让烦啦下去。
看着那个孤零零像老狗一样的背影,他是那么的瘦弱嶙峋,孟烦了把自己的罐头和留给了死啦死啦,威士忌装在了自己兜里,人顺着梯子跟上了郝兽医,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烦啦跟着兽医不知道转来转去来到了哪里,是否就是老头子嘴里所说的清静之地,他只是看着老家伙转着脑袋开始找起了钥匙,那把不知道用来干什么的钥匙,只是这次的糊涂老头多说了点,
“欸,我钥匙呢?你看见我钥匙了吗?我钥匙又不见了。”
烦啦看着老头,干脆又用了老办法,骗他说钥匙在他手里,等到时候他给他开门,
“我就知道你这娃娃不做好事,给我,给我?”
孟烦了躲着,他觉得老头子又开始糊涂上了,上前问着他还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你个娃娃,耍你爹是不是,我怎么能认不得你是哪一个,你是我儿,小猴子,介蛤蟆,你说不让你当兵你非要当兵,现在你大也当了兵了,可你还是不回家。”
烦啦有点疑心老头子在占自己的便宜,但是世界上不会有人这样的占别人便宜,那样的甜蜜和埋怨,那双永远都看不清的眼睛,现在热乎得让他的心觉得舒坦得很,
他只有一个不怎么像爹的爹,如果可以,他想要眼前的这个爹。
最后他们俩来到了那个当初孟烦了刚醒来之后握一个土包对着南天门磕头的地方,现在那土包居然还在,孟烦了看了一眼,又看着嘴里念叨着锣鼓点的郝老头子,用脚给那个土包踢散了,毁尸灭迹,又踩上去补了两脚,
“来,坐,请上坐!”
一个被人砍到只剩了一个小木剁剁的树根,成了“上座”,在这一个幸运的从来都没有被对岸炮弹光临过的地方,兽医从怀里偷摸地拿出一包好东西——几块零碎的糖。
像是哄小孩子一样,捧到了烦啦面前。
“好了,咱们说点正经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