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
天刚亮,朱霖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穿衣、洗漱,然后便拿着铝制饭盒匆匆出门,到食堂打了份早饭,她小口小口的吃着,姿态很优雅。
吃过饭将饭盒洗干净,又回宿舍放好,她便挎着一个小布包又出门了。
步行走了二十来分钟,这才走到一处公交站。
等啊等……
过了好长时间,她站的脚都有点酸,这才终于看到远处驶来一辆‘头顶长包’的公交车。
朱霖脸色一喜,往前走了两步,等公交车在面前停好后,赶紧跑了上去。
“同志,我到东四北大街站。”
“1毛。”
“好嘞~”
朱霖付了钱,找了个座位坐下,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那俏丽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当她看到远处的朝阳时,她朱唇轻启,暗自呢喃:‘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光明~~
这不就是光明吗?
她会心一笑,又暗自思量:‘也不知道今天有没有消息,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也该有消息了呀~’
‘那么好的作品,人民文学的编辑们肯定能相中的!’
‘嗯!肯定能相中的!’
思绪起伏中,公交车便到了东四北大街站。
听到乘务员报站,朱霖立刻从美妙的诗歌中清醒过来,她拿起包就赶紧下车。
下车后,
她又走了一二十分钟,这才拐进一个胡同。
——东四八条胡同。
顺着胡同又走了几分钟,这才到地方。
——东四八条 52号。
鼎鼎有名的人民文学编辑部,就在这里。
一个不大的院子,门口有个门岗。
其貌不扬,却内有乾坤。
对于这里,朱霖现在已经是非常熟悉了,她不但熟悉,还是这里的常客。
半个月前她回到燕京后,第一时间就拿着刘青山的稿子来了这里。
从那以后,只要她有时间,就都会过来。
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询问过稿了吗?
这不,
她还没走到门口呢,门岗室的窗户就探出来一个脑袋,“小朱姑娘又来啦?”
“秦大爷,早上好,您吃了吗?”
“吃了吃了,包子豆沫,哈哈哈。”
门岗秦卫红摆了摆手,“进去吧,不用登记了。”
“哎~谢谢秦大爷,大爷,今天有往陕北华阳发的信件吗?”
“没有。”
“哦……”
朱霖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凝固了,然后快速消散。
“小朱姑娘,你别灰心。投稿不过这是常有的事,编辑部的老师那眼光可高了,回去让你朋友重整旗鼓,继续写呗!”秦卫红劝道。
朱霖抿了抿那像花瓣一样娇艳的红唇,“秦大爷,肯定会过的!”
“呦?哈哈哈……你还挺自信的!”
“我相信我的眼光,我朋友写的作品可好了,非常好,非常优秀!!”
看着朱霖那一脸认真的样子,再想想这段日子这姑娘隔三差五就过来。
秦卫红就有些好奇,“那你朋友写的啥啊?你能给我讲讲不?”
“嗯……”
朱霖有些意动,可随即又摇了摇头,不能对外说,万一泄露了怎么办?
只能等编辑部过稿了,才可以对外说。
“秦大爷,不好意思呀,我得先保密。”
“哈哈,行行行,保密也是应该的!那你再耐心等等吧,说不定编辑们还没看到稿子呢,每天收到的投稿可多啦!”
……
秦卫红说的没错。
人民文学作为当下时代,背景最大、资格最老、地位最高的文学组织,它可谓是所有文人心目中的文学殿堂。
每天从全国各地寄来的信件,没有一千,也有五百。
那编辑部有多少人?
8个人。
为啥这么少?
因为人民文学是前年1976年底才复刊,一切工作事宜、人员组成都要从头再来,所以现在就很精简。
另外,
编辑部的8个人,也是各有分工的。
一共分为三个组。
评论组、小说组、诗歌组。
评论组、小说组分别都有3个编辑,诗歌组则是只有2个编辑。
两个编辑审稿,可想而知这审稿效率会怎么样……
邹荻帆还像往常那样,早上到了办公室,先沏一杯茶,然后打开饭盒,拿出来一个馒头。
啃了一口,嘴里嚼着,随手从桌上那一摞信上拿起最上面的一封。
撕拉——
信封被撕开。
掏出信件,抬眼看去……
一行刚健含秀、端庄流丽的字映入眼帘,他眉头就是一扬,嘴里咀嚼的动作都停止了。
这字写的不错啊!!
嗯,很不错!
邹荻帆能当人民文学的编辑,那自然也是个文化人,对于书法有一些自己的研究。
眼前这些字,
刚劲中蕴含秀美,端庄中不失流畅,线条灵动,不拘谨,还有自由奔放之感。
邹荻帆仔细品味片刻,暗自摇头,这字,他写不出来。
自愧不如!
一瞬间,他就对这个投稿人起了好感,都说字如其人,那这字写的这么漂亮,人想必也很优秀、端正。
‘一代人?’
这是标题。
嗯……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
‘用它来……寻找光明……’
邹荻帆心里默默念着,念完之后,整个人便呆住了。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他飞快又轻声读了一遍。
再次呆滞,紧跟着……
轰——
邹荻帆的脑海中传来一声巨响,如惊雷一般,他整个人都炸了,甚至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哐当!!!
他猛的站起,椅子被他带倒重重的摔在地上。
“哈哈哈哈……好!好好好!”
“好啊!太好了啊!!!哈哈哈哈……”
邹荻帆大笑起来,语无伦次,再配上他的神情,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癫狂。
刹那间,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其余人都被吓住了。
“老邹,你这是咋了?”
“是不是收到好稿子了?写的啥啊,能把你乐成失心疯?我真是好奇!”
“哈哈哈,老邹疯了老邹疯了,快叫人按住他!”
邹荻帆听到众人的调侃,他笑声突然一停,清了清嗓子直接朗诵起来。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他朗诵的充满感情,抑扬顿挫,办公室众人一听,全都静了下来。
听了第一句,他们面面相觑,脸上神情很淡定。
就这??
这诗的第一句很一般嘛。
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
邹荻帆念完第一句停顿片刻,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更加雄浑,“可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没了。
他声音戛然而止。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可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他们脑海中都回荡着这句话,思维都停止了跳跃。
停滞片刻后……
轰——
炸了!
所有人脑子都炸了!!
我靠!!!
牛!!!
太牛了!!!
他们一个个瞪大眼睛如铜铃一般,目光呆滞,嘴巴张的能塞得下一个拳头。
这个场面足足维持了十几秒钟,这才一个个回过神。
回过神的他们全都不淡定了,各个脸色涨红,眉飞色舞,激动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好诗!好诗啊!!!”
“不错不错,这首诗太精彩了,不对,应该说是惊艳!生平罕见!”
“下一句呢?下面是什么?”
“老邹,接着念啊!”
“下面是什么?老邹,别吊我们胃口了,快念快念!”
下面?
邹荻帆一怔,然后笑道:“下面没了。”
啥?
下面没了?
所有人又是一呆,全都有些不可思议。
这么惊艳优秀的诗作,怎么能只有两句呢?
“老邹,真的假的,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故意吊我们胃口?!”
“我倒是觉得……就算只有两句,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我反而觉的更好了!妙!妙啊!哈哈哈哈……”
“诶?老周你这么一说,我也有这个感觉,两句其实就刚刚好,足够凝练,还有升华之意!”
“是吧?哈哈哈,这首诗真不错,谁投的稿子呀?这首诗叫什么名字?”
“老邹,把稿子拿来给我看看,让我来鉴赏一下!”
“哎?你跑啥啊???”
邹荻帆拿着稿子就跑,直接跑到门口,虎视眈眈的看着众人,大有你们敢过来,我就拿着稿子跑的意思。
众人被他搞的啼笑皆非,一个个只好站住。
“看你小气的!我是看稿子,又不是吃稿子!”
“吾从未见过如此小气之人!”
“好了好了,老邹你别跑,稿子你先看,我们不抢了,等你看完我们再看总行了吧?不过你得回答我们的问题啊!”
邹荻帆紧紧攥着稿子,“好,那你们都别过来啊!”
“嗯,快说吧,这首诗叫啥名字,谁投的稿?”
“《一代人》,投稿人……哦,青山,本名叫刘青山,应该是个男的。”
一代人???
听到这个名字,众人纷纷陷入了沉思。
随后,他们纷纷点头。
“一代人……这个名字好啊!”
“是啊,诗好,名字也好,两者相得益彰,互相对应,太好了!”
“诗歌本是单纯的浪漫,但这首诗却超越了这一点,还展现出哲思的厚重!啧啧……”
小说编辑周明,这时突然大声的朗诵起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他来寻找光明……哈哈哈哈,我当年就是这么想、这么做的啊!”
“我坚信光明永远不会消失!哪怕我被打入万丈深渊……终有一天,我能找到光明!”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呜呜呜呜——”
他竟哭了起来,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其余人目睹了这一幕,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他们能担任人民文学的编辑,那自然是文化人,是知识分子。
前几年……
嗐!
总之,都是苦过、受过罪的人。
周明的经历,可以说他们每一个人都经历过,只不过不如周明那般苦痛。
周明的家人,都在苦难中去世了……
一时间,
众人感触颇深,心有戚戚,再想想这首《一代人》他们全都产生了一种叫做‘心灵共鸣’的现象。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周明含着泪,又朗诵起来。
邵燕祥也低声念叨着:“我却用它来……”
崔道怡:“黑夜……”
王朝垠:“一代人……”
还有阎纲、吴泰昌、刘锡诚等人想着自己过去经历的苦难,也情不自禁的朗诵起来……
……
朱霖刚走上二楼,就听到一阵喧闹声。
她也没在意,可是走了两步,‘一代人’三个字飘到了她的耳朵里。
她先是一怔,随即美眸就亮了。
一代人!
这是看到稿子了?!
嗯,肯定是这样!
心思电转,几乎就是一瞬间她就想明白了怎么回事,然后她站在那里,屏息静气,仔细的听着……
“黑夜……”
“眼睛……光明……”
声音有些杂乱,好像是很多人都在朗诵,但朱霖也听清楚了。
她顿时心花怒放,巨大的喜悦充斥在她心田,砰的炸裂……
这么多人都在朗诵,肯定是过稿了!
哈哈哈哈~~~
朱霖这会儿很想放声大笑,但她刚咧开嘴,就意识到这里是人民文学社,她就赶紧又抿住嘴巴。
快步走到编辑办公室门口,她就看到了一副‘群魔乱舞’的景象。
屋里的编辑们一个个手舞足蹈、摇头晃脑的朗诵着,有的人在笑,有的人在哭,还有的人脸上神情有些呆滞,似乎是陷入了回忆……
总之,没有一个正常的。
朱霖犹豫了一下,没有出声。
足足在门口站了有5分钟,这才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哎?小朱姑娘,你又来了?”邹荻帆说。
他最先看到《一代人》,所以他也冷静的最快。
朱霖微笑点头,“嗯,邹编辑早上好。”
邹荻帆今天心情大好,破天荒的说:“小朱姑娘,今天又是来问你朋友过稿了没有?你朋友叫什么来着,要不你来找找,找到他的稿子,我提前给他看吧。也省得你天天一趟一趟来回跑了……”
“呵呵~”
朱霖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她微微摇头,“不用了。”
“不用了?”
邹荻帆有些诧异,然后眉头就皱了起来,他工作一向认真,从来不开后门。
今天难得一次开个后门,没想到还被人拒绝了。
“小朱姑娘,那你可想好了啊?!”
“嗯,他应该是过稿了,谢谢邹编辑。”
“过稿了?”
邹荻帆这下子更加惊讶了,他纳闷道:“你怎么知道过稿了?这几天过稿的人可不多,尤其是我们诗歌组,那更是寥寥无几。你朋友叫啥名字?你一说,我就知道他有没有过稿。”
说完,他低头喝了口茶。
“青山,刘青山。”朱霖笑吟吟的说,语气里还带了一点点自豪。
“噗——”
邹荻帆直接喷了,浑身发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