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走远,小迪掏出烟盒,给我们一人散了一支。
我们蹲在娱乐城门口的台阶上吞云吐雾,大头还在愤愤不平:“阿杰,你拦我干嘛?就那几个货色,我一拳一个!”
我没理他,吸了口烟,看向小迪:“可以啊,现在都有人叫你‘迪哥’了?”
小迪挠了挠头,笑得有些无奈:“得了吧,我就是个看场子的,人家给面子,还不是冲着龙王?”
王兵弹了弹烟灰,忽然问:“那个东少,什么来头?”
小迪压低声音:“楚家的少爷,家里产业占了县城小半边天。这种有钱人,明面上光鲜,背地里脏活累活都得靠我们解决,所以对道上的人格外客气。”
王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小迪好奇道:“对了,你们今天来干嘛的?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王兵笑了笑:“来见龙王,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
小迪咧嘴一笑,拍了拍他的肩:“道上不兴叫同事,得叫——兄弟。”
夜风掠过,烟头的火星明明灭灭。我抬头看了眼娱乐城巨大的霓虹招牌,忽然意识到,从今晚开始,我们的人生,彻底转向了另一条路。
在县城一共有五条街,以神龙娱乐城为中心的三条街,是由神龙会管辖。以dh酒吧为中心的两条街,是大何兄弟的地盘。
清晨的县城笼罩在一层薄雾中,我们四人跟着龙媛穿过尚未完全苏醒的街道。
昨夜兴奋的余韵还未消退,但眼前出现的“大众浴池”招牌却让我们面面相觑——这就是众之堂的总部?
褪色的蓝色招牌下,瓷砖外墙爬满水渍,门口摆着几双东倒西歪的拖鞋。
龙媛的高跟鞋在水泥地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她推开发黄的塑料门帘,扑面而来的是夹杂着沐浴露和霉味的潮湿空气。
“大小姐!”前台正在打瞌睡的老头一个激灵站起来,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李堂主在里间。”
更衣室的木门吱呀作响,龙媛在门口停下脚步,红指甲轻轻敲了敲斑驳的门框:“李叔,人我带到了。”
办公室里的男人像条鲶鱼般滑了出来。他细长的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过长的脸配上异常宽大的嘴巴,活像条刚浮出水面的鱼。
但当他弯腰时,我注意到他浴袍领口露出的刀疤——从锁骨一直延伸到胸口。
“哎呀,大小姐亲自来,真是...”李春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他搓着手的样子让我想起老家集市上卖鱼的商贩。
龙媛把包往肩上一甩,金属链条发出哗啦声响:“人交给你了,四个都是我朋友。”她的目光在我们和李春之间转了个来回,红唇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
“龙王交代过,既然是大小姐的朋友,我肯定会好好照顾的。”
龙媛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李春带着我们进入澡堂,龙媛没有跟上来,可能是因为这是男澡堂吧。
转过身后,李春的表情立刻冷了下来。他甩开浴袍下摆,露出两条布满青色纹身的瘦腿:“跟紧。”
澡堂里蒸腾的水汽模糊了视线。十几个赤条条的汉子或坐或站,蒸汽中若隐若现的纹身像某种神秘的图腾——过肩龙、下山虎,还有个胖子后背纹着完整的钟馗捉鬼图。
搓澡的敲背声、泼水声和粗俗的笑骂混作一团,直到有人喊了句“堂主来了”,嘈杂声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穿过湿滑的瓷砖地,最里间的办公室像另一个世界。褪色的关公像前香烟袅袅,供桌上的苹果已经发皱。
李春一屁股坐在真皮转椅上,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没给我们让座,而是从抽屉摸出包软烟,自顾自点上。
他也没有给我们散烟,我骨子里觉得,这个中年人看不起我们。
“在会里...”李春吐出的烟圈缓缓飘向关公像,“规矩比命大。”他的目光在我们脸上来回扫视,最后停在王兵身上,“听说你们很能打?”
没等回答,他突然提高嗓门:“水牛!”
门帘被掀开时带进一股澡堂特有的潮气。来人像座移动的小山,浴巾勉强围住他粗壮的腰身。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胸口对称的纹身——不是常见的猛兽,而是精致的马甲,针脚纹路都清晰可见。
“春哥,您找我?”水牛的声音意外地温和,与他凶悍的外表形成奇妙反差。
李春用烟头指了指我们:“你的了。”
水牛憨厚的脸上闪过一丝困惑,他挠了挠后脑勺,这个动作让他左臂上的伤疤完全暴露——整齐的缝线痕迹,像是被什么利器精准划过。
“跟我走吧。”水牛换上皱巴巴的poLo衫后,整个人看起来像个落魄的健身教练。
他带我们走出澡堂,穿过街道,我注意到他走路有些跛,右腿似乎不太灵便。
他走在前面,随意地拐进了一栋写字楼,我们跟在他的身后。
写字楼的电梯散发着廉价香薰的刺鼻气味。这里有着几家小公司,开在工作室里。
“神龙娱乐有限公司”的磨砂玻璃门后,七八个混混模样的青年正围着电脑打牌。烟灰缸里堆满烟蒂,泡面桶歪倒在传真机上。
见到水牛,他们手忙脚乱地掐灭香烟,有个黄毛甚至被呛得直咳嗽。
“牛哥!”
水牛朝着几人点头示意,几人这才敢坐了回去。
里间的办公室窗户正对着楼下街道。水牛站在窗前沉默点燃一支烟,突然转身问道:“知道为什么要从这里看下去吗?”
他也没有给我们散烟,我知道,他和李春一样,看不上我们。
我们四人站在水牛身后,摇了摇头。
水牛抖了抖烟灰,对着我们说道:“看,从这里下去,半条街都是我们这个小堂口的地盘,我们要做的,就是守好这里。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这台机器里的螺丝钉,要么就是跟着转,要么就是被拧下来丢掉。”
我觉得这个水牛还是挺有文化的,感觉是大学本科毕业,讲话头头是道。
我们四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默默点头。
水牛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A4纸拍在桌上,我本以为会是什么复杂的入会申请表,结果纸上只简单印着三行表格:姓名、联系方式、银行卡号。
“水牛哥,”我忍不住问道,“填这个是要做什么?”
水牛正在咬开一包新烟,闻言抬了抬眉毛:“怎么,出来混不图钱?”他叼着烟说话的样子让声音有些含糊,“每个月15号发钱,没卡号的到时候找我领现金。”
我低头看着表格,忽然注意到纸上还有几个淡淡的油渍指印。
雷子已经龙飞凤舞地签好名字,他推了推我:“愣着干嘛?”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钢笔差点滑落。
填完表后,水牛随手把纸塞进一个塞满文件的文件夹里。那个文件夹已经鼓得快爆开,边角都磨出了毛边。
“坐着等会儿,”他指了指角落的破沙发,“晚点带你们去场子转转。”
沙发弹簧已经塌陷,坐下去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我摸到口袋里那包烟,塑料包装被我捏得哗啦作响。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几个混子抽的都是好烟,烟灰缸里堆满高档烟的过滤嘴。
我怕我拿我的烟出来,不分给他们,他们觉得我看不起他他们,分给他们,又怕他们看不上我们的烟,真是进退两难,只好忍着了。
我的手指在烟盒上摩挲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敢掏出来。
余光瞥见王兵正盯着墙上泛黄的地图出神,雷子则假装对手机很感兴趣——我知道他们和我一样,都在为同样的事情纠结。
分烟是道上的规矩,可我们这档次的烟,怕是连门口的马仔都看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