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风在最层高的写字楼天台呼啸而过,将散落的烟蒂卷到半空。
水牛跪在防水沥青铺就的地面上,膝盖早已被粗糙的颗粒磨出血痕。他壮硕的身躯像座正在融化的肉山,冷汗把花衬衫浸得透湿,布料紧贴在啤酒肚上。
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坐在天台围栏上,两条长腿随意晃荡。
黑色风衣下摆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是死神展开的翅膀。他指尖翻转的弹簧刀泛着冷光,和小迪的那把一模一样。
“我知道错了...”水牛的声音带着哭腔,额头重重磕在水泥地上,“我发誓再也不碰那玩意儿了!”
男人用刀尖挑起水牛的下巴。月光从云层缝隙漏下来,照亮水牛浮肿的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
口罩后的声音低沉而平静:“戒毒所墙上都写着呢,这东西啊...”刀锋轻轻划过水牛的喉结,“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远处商业区的霓虹灯突然变换颜色,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蓄水箱上,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水牛突然抓住男人的裤脚,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我爸妈七十多了...小女儿才上幼儿园...”
弹簧刀“咔嗒”一声弹回鞘中。男人俯身凑近水牛耳边,呼出的白气在夜风中瞬间消散:“放心…”他拍了拍水牛油腻的脸颊,“孩子学费有人供,你老婆...也会有人照顾。”
水牛的瞳孔骤然收缩。楼下的车流声隐约传来,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召唤。
僵持了足足三分钟,水牛突然发出夜枭般的惨笑。他摇摇晃晃站起来,西装裤裆部不知何时已经湿透,在裤管留下深色水迹。
“我自己来。”这三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男人退后两步,风衣下摆掠过地面堆积的雨水。水牛最后望了一眼家的方向——城市另一端某个亮着暖黄色灯光的窗户。
然后他笨拙地爬上护栏,像头被宰前的生猪般发出最后一声呜咽,纵身跃入深渊。
“砰——”
十五秒后,远处街道传来闷响。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汽车警报声。
男人慢条斯理地整理手套,把弹簧刀放回内袋。
转身时,他瞥见水牛留在护栏上的半截拇指,那家伙跳下去前抓得太用力,指甲都翻了起来。
电梯下行的三十八秒里,他盯着镜面轿厢里自己的倒影。
鸭舌帽檐投下的阴影完美遮住了眼睛,只有口罩上方露出一道狰狞的疤痕,像条蜈蚣趴在颧骨上。
写字楼后巷弥漫着垃圾发酵的酸臭味。男人掏出手机,拨通通讯录里唯一没有备注的号码。
“搞定了。”
没等对方回应就挂断电话。他抬头看了眼天空,残月不知何时已被乌云吞噬。第一滴雨落在口罩上时,黑色身影已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小巷深处。
水牛的死,警方那边最终以“自杀”结案,但道上的人都知道,这种事怎么可能这么简单。
神龙娱乐城顶层的“888”房间里,雪茄烟雾在水晶吊灯下形成淡蓝色的霾。
龙王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红木扶手,震得茶杯里的水面泛起细微涟漪。他身旁的龙媛正在涂指甲油,鲜红的刷头掠过指甲盖,像在给十把微型匕首开刃。
“咔嗒”一声,房间的门被推开。龙白走了进来,鞋底沾着些潮湿气息。他弯腰时,后腰处的枪套在西装下若隐若现。
他在龙王耳边低语,声音刚好能让龙媛听见。
龙王鼻腔里哼出个模糊的音节,指节突然重重叩在扶手上:“水牛死了,堂口不能一日无主。”紫檀木茶几上的功夫茶具随着震动叮当作响。
龙白像座雕塑般立在原地:“各堂口的话事人都在观望。东星斑已经派人过去水牛的场子“帮忙”了。”他故意在最后两个字上咬了重音。
“让阿骁先顶着?他离得比较近。”龙王眯起眼睛,这个动作让他眼角的刀疤皱成蜈蚣状。
“山鬼骁和水牛的关系不和,而且他的立场尚不明确,”龙白摇头时,金丝眼镜闪过冷光,“我认为,还是得再找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指甲油刷突然掉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龙媛吹了吹未干的指甲,十指张开像朵绽放的红玫瑰:“我倒有个人选。”
龙王太阳穴上的青筋跳了跳:“要是是王兵的话,可以不用说了…”
“我啊。”龙媛打断父亲的话,舌尖轻轻舔过下唇新打的唇钉,“我来坐这个位置。”
空气瞬间凝固。龙白眼镜后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看见龙媛今天特意穿了高开叉的旗袍,布料下若隐若现的大腿内侧。
“胡闹!”龙王一掌拍在茶几上,震得茶宠貔貅翻了个跟头,“不是说了,不让你瞎掺和这些事吗,读你的书就好了!”
龙媛不紧不慢地拧紧指甲油瓶盖:“爸,您看现在会里谁合适?”她突然笑了,“您都敢把堂**给嗑药磕到大小便失禁的人,为什么不能交给我呢。”
龙白突然上前半步:“会长,大小姐说得有道理。”
龙王瞪了龙白一眼:“怎么连你也跟着瞎胡闹…”
他抢在龙王发怒前快速补充,“可以先让大小姐挂名代理,这样既能稳住局面,又能震慑住其他人。”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这样一来,我们可以再慢慢挑选人选。”
龙王粗重的呼吸声在包厢里回荡。窗外突然传来楼下赌场的欢呼声,某个幸运儿刚刚中了老虎机大奖。
他伸手去摸核桃,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三个月。”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雪茄被拦腰剪断的声音像子弹上膛,“你只需要管理好现状,千万不要去碰那些生意!”
龙媛已经站起身,高跟鞋踩过木地板。她靠在父亲的肩膀上,“知道啦,正规生意嘛。”转身时旗袍开叉处寒光一闪,“我这就去接收水牛的账本。”
当包厢门重新关上时,龙白发现自己的衬衫后背已经湿透。龙王正盯着墙上那幅《猛虎下山图》,画中老虎的眼睛在暗处泛着诡异的红光。
“暗流涌动。”老人突然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定要保证媛媛的安全!”
龙白低头称是。
与此同时,身处拳馆的我们,依然是忧心忡忡。但说实话,担心的只有我和王兵,大头和雷子则是在一旁研究着拳路。
我们俩也不打算将这些事告诉给他俩,以他俩冲动的性格,八成会直接冲去和大何兄弟拼命。
“第七套连招还是衔接不顺。”大头甩了甩手腕,汗珠飞溅在水泥地上,“腰马发力点不对。”
雷子抹了把脸上的汗,“再来!我就不信这个邪了。”
他们的对话飘进耳朵,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我转头看向茶桌,王兵正对着手机屏幕皱眉,荧光把他眼下的青黑照得发亮。
茶已经续了三泡,颜色淡得像白开水。
“叮——”
手机铃声突然刺破沉闷的空气。
王兵瞥了眼来电显示,指节在“大小姐”三个字上方悬停了两秒才划开接听。我假装擦拭拳套,耳朵却竖得老高。
“嗯...明白...明天准时到。”
通话不超过二十秒,但王兵放下手机时,茶桌上的水渍倒映出他扭曲的笑容。他摸出烟盒,打火机\"咔嗒\"响了三次才点燃。
“水牛死了。”烟圈从他齿间缓缓溢出,“说是自杀,从楼上摔下来,摔成了肉饼。”
我手里的书“啪”地掉在地上。这个结局既在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我们盘算过无数种上位的方式,唯独没算到堂口主的位置会以这种方式空出来。
“死无对证...”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这招够绝。”
王兵突然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我们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水牛是死是活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屁股底下那个位置。那个能让我们不用再躲刀手、能在神龙会挺直腰杆说话的位置。
“兵哥,”我喉咙发紧,“现在堂口群龙无首...”
“没戏了。”王兵打断我,“明天新堂主就来接手,让我们去写字楼接待。”
我张着嘴,舌尖尝到铁锈味——不知何时咬破了口腔内壁。窗外突然传来摩托车引擎的轰鸣,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像某种嘲弄。
“空降啊…”我盯着茶渣在杯底摆出的诡异图案,“是龙王的哪个心腹?”
王兵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明天就知道了。”他起身时带翻了凳子,巨响惊飞了窗外栖息的乌鸦。
大头探头进来:“咋啦?出什么事了?”
我和王兵都没说话。雷子擦着汗走过来,视线在我俩之间转了个来回,突然咧嘴一笑:“喝茶被烫到了?”
没人接话。挂在墙上的老式时钟突然敲响,时针分针在十二点重合,像把雪亮的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