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新雪 第四章 木棉花

“叮——”

电梯在64层打开了门。

时间已近正午，溥珠英踏出电梯。

新中式装修的客厅内，一缕被岁月压实的木质香气正缓缓绽开。

裴隐舟坐在茶桌前，将金色的茶汤倾入一对瓷杯中。

他的手指纤细颀长，指节处却生着不太相衬的粗茧，尽管如此，他捏起公道杯的手势，还是风雅极了。

这对明成化斗彩葡萄纹杯是无价之宝，算是他带来的“嫁妆”之一。

这杯子还有一对儿存世，正躺在故都博物院呢。

一切都好像掐算好时间一般，他适时地抬起眼来，噙着一抹温顺的微笑，说：“你来了。”

溥珠英在对面坐下，接过裴隐舟用杯叉递上的瓷杯，浅啄了几口，搁下杯子。

指尖的老白茶对着金丝眼镜片吹起了雾气，掩住了裴隐舟的眼神，溥珠英看得并不真切。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

片刻，裴隐舟打破了这份沉默，说：“我让小孙做了你最爱吃的家常菜。”

话音刚落，溥珠英就开了口：“这句是你真正想说的吗？”

她盯着他的眼睛，像猎鹰盯住了自己的所有物，对方的眼神很细微的涣散起来，然后敛目答道：“对。”

溥珠英仰倒在椅子上，也不再看他，说：“新婚姻法正式施行的那一天，我要给陆离一个名分。”

“珠英很喜欢陆离吧。”他答非所问。

“那一天我会安排一场大戏。”

显然话不投机。

裴隐舟用指尖一下一下轻轻敲击着杯壁，气氛回到了开始。

他们虽是政治联姻，却也举案齐眉。

“前几天见到岳父了，”溥珠英靠回桌前，右手托着腮，状似闲散，左手却在飞速地在手机上处理一些不重要的公事，“你放心吧，我已经亲自确认过，他提交了申请和岳母登记的材料。”

这场政治联姻实在互惠互利。

首辅需要在储君那儿巩固地位，溥珠英需要一个高档的吉祥物，来代言这场社会结构的颠覆。

而裴隐舟也能在《新婚姻法》中，从见不得人的私生子，一跃成为名正言顺的首辅次子。

代价只是入赘成为她的“正夫”而已，听起来也并不吃亏。

压下心里翻涌起的不太愉快的回忆，他面不改色地说了句，谢谢。

溥珠英翻了下眼皮，看见他的长睫在轻轻抖动。

“喂！茶洒了！”

裴隐舟回神，公道杯早已满溢出去，他慌忙去挪开杯子。

“嘶——”

打破了张力的水面，从杯壁上滑落至他的手指。

溥珠英叹了口气。

“王叔——”她喊了声，“拿烫伤膏来。”

“没事的，这个温度没什么，只是轻轻烫了一下。”裴隐舟缩手。

溥珠英在台面上找了块抹布，把溢出的茶水擦了一把。

然后钳住他的手。

裴隐舟哭笑不得：“你真是不听别人在说什么。”

溥珠英挑了挑眉：“这两年来，我们不是一直在鸡同鸭讲？”

王叔送药来得很快，走得也很快。

溥宅的每个佣人，大都掌握着凌波微步、充耳不闻、暂时失明等技能，因此存在感不高。

溥珠英挤出一点药膏，薄薄地涂抹在泛红之处。

边涂还边吹了吹。

好在没有第三个人在场，不然这样寻常亲昵的举动也会让裴隐舟耳尖发热。

身上的陈年疤痕有些发痒，但他却忍下来没去抓。

而原本滚烫的红伤上，像是簌簌落下了些缠绵的新雪，牵动起一丝令人战栗的凉意。

———

小孙将最后一个汤锅端出来，又再次确认碗筷摆放得宜、菜式排放合理后，才对着客厅那方张望过去。

看到家主和裴先生正对坐着饮茶，未在交谈，他才轻轻开了口：“主人、先生，可以用餐了。”

裴隐舟暗自舒了口气，二人一前一后站起来。

孙璟穿了件米色针织毛衣，戴着白色的围裙，打开电饭煲，挖出拳头大的一块，在碗中整出圆润光洁的形状。

“什么时候回来的？”溥珠英在裴隐舟拉开的椅子上坐下，接过饭碗。

孙璟笑起来眼睛弯弯：“昨天回来的。还得感谢裴先生给我放这个假。我才能回去陪院长妈妈提前把新年过了。”

“你刚毕业，有雏鸟情结也正常。再过几年，恐怕你就会把什么院长妈妈忘得一干二净了。”溥珠英随意点评。

“我今天能为裴先生服务，真心感恩收留我的孤儿院，还有支持我上护理学院的院长妈妈。我不会忘记这份恩情的，”孙璟将饭递到裴隐舟手里，又讨好地笑了笑，双手合十说，“就是希望裴先生能通融我这每年一次的长假。”

“傻孩子，这探亲假是你应得的。”

溥珠英不爱吃鱼，唯一愿意吃那块月牙肉。清蒸一条两千元的野生老鼠斑，只为了让她多吃一口鱼肉。

裴隐舟动筷夹下鱼脸上那块月牙肉，正要放入溥珠英碗中，却见孙璟正笑眯眯地望着珠英的侧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溥珠英也正若有所思地望着桌上的菜色。

“嘶——”握筷子的力道大了些，正压在刚才的烫伤处。

裴隐舟皱了下眉头，还是稳稳夹着鱼肉，放入溥珠英的碟中。

后者回神，很快反应过来：“去给隐舟拿把叉子和勺子过来。”

———

搁下筷子时，溥珠英才发觉自己吃得有点太多了。

出差半月，精致的菜肴吃够了，大概有点想念孙璟的味道。

他毕竟是专业营养师，又有做菜的专长，一桌菜搭配得营养均衡，口味丰富。

既有保留营养的清淡优质蛋白，又有开胃爽口的下饭菜。

从前她的餐桌上是绝不会出现下饭菜这类菜式的，但是在孙璟手里尝过一次，平时不重口腹之欲的她也念念不忘起来。

“你在哪儿挖来的人才。”

裴隐舟淡淡一笑。

“嫁”到溥家，他可是做足了准备。

“在社交媒体上刷到的，小孙是个做饭博主，有几十万粉丝。”

溥珠英点了点头，没在这个话题多停留，问：“稍微休息会儿，就跟我上楼吧，记者应该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