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屠户一脚踹开虚掩的院门,那本就不牢固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壮硕的身躯堵在门口,像一堵肉墙,将屋内的光线都遮挡了大半。
“哟呵。陈山,行啊你。欠着老子的钱不还,倒有闲钱躲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
目光如同饿狼般扫过桌上的瓦罐,鼻子用力嗅了嗅空气中的肉香,陈屠户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讽和贪婪。
“这炖的啥?闻着挺香啊。兔子肉?”
陈山慌忙站起身,搓着手,脸上挤出讨好的笑容:“陈…陈大哥来了。快,快屋里坐。”
李秀也赶紧将桌上的瓦罐往后挪了挪,脸上血色尽褪,紧张地看着陈屠户。
“坐就不必了。”陈屠户大咧咧地走进屋,腰间的杀猪刀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寒光闪闪,“老子今天来,是收账的。说好的日子,钱呢?拿来。”
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摊在陈山面前。
“陈大哥,这…这…”陈山一脸为难,声音都在发抖,“家里实在…实在拿不出钱。您看,年景不好,地里收成也…”
“少跟老子扯这些没用的。”陈屠户不耐烦地打断他,唾沫横飞,“我管你年景好不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当初借钱的时候可是说好了的,利滚利,今天连本带息,一共是这个数。”
伸出几根粗壮的手指,报出一个让陈山和李秀脸色更加惨白的数字。
这利息,简直比原本借的本金还要高出不少。
“陈大哥,这利息…是不是算错了?”李秀鼓起勇气,小声辩解道,“当初说好的不是…”
“闭嘴。有你妇道人家说话的份儿吗。”陈屠户眼睛一瞪,凶相毕露,“老子说多少就是多少。今天拿不出钱,哼哼…”
目光再次瞟向桌上的瓦罐,意思不言而喻。
要么还钱,要么…拿东西抵。
看着父母被逼得手足无措、满脸惊恐的样子,陈平安心中怒意升腾,但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平静。
直接硬顶肯定不行,这屠户明显是蛮横不讲理的主,而且身强体壮,真动起手来,自家肯定吃亏。
得用计。
就在李秀护子心切,忍不住要上前理论的时候,一只小手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袖。
陈平安冲母亲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冲动。
然后,稚嫩的身影从父母身后走了出来,仰着头,看向那如铁塔般的陈屠户。
“屠户叔叔。”
声音清脆,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却让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
陈屠户低头,看到这个刚刚还在桌边啃骨头的小不点,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嗯?小兔崽子,你想说啥?”
“叔叔,这兔子…不是买的。”陈平安指了指桌上的瓦罐,慢悠悠地说道。
“不是买的?那是哪儿来的?”陈屠户挑了挑眉。
“是…是山神爷爷送给我的。”陈平安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小脸上满是认真。
“山神爷爷?”陈屠户愣住了,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震得屋顶的茅草都在抖,“哈哈哈。小屁孩,你糊弄鬼呢。还山神爷爷,老子看你是饿糊涂了吧。”
周围看热闹的邻居(听到动静围过来的)也忍不住窃笑起来。
陈平安却不理会他们的嘲笑,小脸依旧严肃:“是真的。昨天,我在屋后山坡上玩,看到一个白胡子老爷爷,他说…他说我是好孩子,送了我这只兔子,还说…这兔子是‘福兔’,吃了能带来好运气的。”
一边说,一边努力回忆着图书馆里搜刮到的那些乡野怪谈、神仙故事的套路。
“老爷爷还说…”陈平安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忆,眼神瞟了瞟陈屠户腰间的杀猪刀,“他说…这‘福兔’,不能给…身上沾了太多血腥气的人吃,尤其是…杀猪的,猎户啥的,吃了…会倒霉的。”
话音刚落,陈屠户的笑声戛然而止。
周围的议论声也小了下去。
迷信,在这个时代是普遍存在的。
山神、鬼怪之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尤其是陈屠户这种常年跟牲畜打交道、身上血腥气重的人,心里多少都有些忌讳。
陈平安的话,正好戳中了他内心深处那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敬畏和恐惧。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陈屠户脸色有些难看,嘴上依旧强硬,但底气明显不足了。
“我没胡说。”陈平安小脸一板,语气带着孩童的固执,“白胡子老爷爷还说了,谁要是抢了‘福兔’,或者沾了福兔的便宜,近期的生意…就会不顺当,出门还可能…摔跟头呢。”
说到这里,陈平安话锋一转,眼神看似无意地扫过陈屠户略显浮肿的眼袋和有些晦暗的脸色,用一种天真的语气说道:“屠户叔叔,我听…听王家婶婶说,你前几天杀猪,好像…好像没收到钱?还跟人吵了一架?”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
陈屠户脸色大变。
他前几天确实因为一笔猪肉钱跟人闹得很不愉快,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这小屁孩怎么会知道?
难道…真有什么山神?真有什么福兔?
再看看自己最近确实不太顺当的生意…
一股寒意从陈屠户心底冒了上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清澈、语气却带着某种诡异笃定的孩子,心里开始发毛了。
“而且啊…”陈平安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对方的脸色变化,继续用那慢悠悠的语调说着,“抢了‘福物’,不仅自己倒霉,可能…还会连累家里人呢。叔叔家里不是还有个小弟弟吗?要是他因为叔叔抢了福兔也跟着不舒服,那多不好呀。”
这话直接戳中了陈屠户的软肋。
他婆娘刚给他生了个儿子,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
万一…万一真因为自己抢了这什么“福兔”而冲撞了,那后果…
陈屠户不敢想下去了。
他看着桌上那瓦罐里的兔肉,原本的贪婪和馋涎欲滴,此刻竟变成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和嫌恶。
再看看眼前这个说得神乎其神的小孩,越看越觉得有点邪门。
“行了行了。别说了。”陈屠户粗暴地打断了陈平安的话,眼神躲闪,不敢再看那瓦罐,“算老子今天晦气。”
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钱…钱今天先算了。”他含糊地说道,显然是被唬住了,“不过…这债不能就这么算了。宽限你们…五天。五天后,连本带息,必须给老子凑齐。要是再还不上…”
他恶狠狠地瞪了陈山一眼,似乎想找回点场子,“哼。到时候可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说完,不再多留,仿佛这屋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转身就走,脚步甚至有些踉跄。
一场眼看就要爆发的冲突,就这么被陈平安几句半真半假、夹杂着恐吓和“毒舌”的话给化解了。
屋子里,陈山和李秀还愣在原地,如同在梦中。
周围看热闹的邻居也面面相觑,议论纷纷,看向陈平安的眼神充满了惊奇和一丝敬畏。
陈平安轻轻舒了口气,小小的身体因为刚才的高度紧张而微微有些发抖。
危机暂时缓解了。
但,五天。
五天之内,必须凑齐那笔带着高额利息的债务。
压力,更大了。
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必须找到更稳定、更快速的赚钱方法。
那座脑海中的图书馆,到底还藏着多少可以改变命运的知识?
这一次,他又该从中寻找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