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玄门 第28章 但愿长睡不愿醒

安志扬道：“我们一共是十个人自愿殉葬，这一部分，就是我们准备以死相殉，追随大王的所在。”

徐霞客急忙问道：“还有九位呢？是不是可以请他们出来见见？”

安志扬吸了一口气，指着他的居室对面的那扇门：“你可以推门进去看看。”

徐霞客有点不明白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但还是立时一步跨过，推开了门。

门后是一间同样的居室，在石榻之上，有一个人，身子蜷缩成一团──那并不是普通地缩成一团，而是真正缩成一团，几乎所有可以弯曲的部位都弯曲了，以致他的身子看来十分小，而头是不能缩小的，所以头部看起来也特别大。

徐霞客呆了一呆，见这个缩成一团的人一动也不动，眼睛半开半闭。他向安志扬望了一眼，安志扬示意徐霞客可以走近去。

徐霞客走得离石榻近了些，看到这个人看来相当年轻，而且貌相英武，如果不是他用这样的一个怪姿态蜷缩着，从他的手脚大小看来，一定是一个身形十分高大的英武的美男子。

徐霞客伸手放在那人的鼻孔前探了探，那人毫无疑问是活人，但是呼吸却极之缓慢，缓慢到不可想像的地步。徐霞客轻声问道：“他。。。。。。在睡觉？”

安志扬道：“那是药力的作用。”

徐霞客向安志扬望去：“药力？什么药？”

安志扬沉声道：“大王求来的长生不老药。”

徐霞客一听之下，耳际又像是有轰然巨声一样，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长生不老之药！

这在历史上倒有明文记载。秦始皇一直在寻求长生不老之药，而且坚信世上有这种药的存在，凡是自称可以找到长生不老之药的方士、术士，都会受到十分隆重的礼遇。

其中有一个叫徐福的方士，声称海外三座仙山之中有长生不老之药，秦始皇派了几千个童男童女让他携带出海。

当时，几千人所乘的船称之为“楼船”，能载几千人出海，自然船的规模也极大，可知当时各方的巨大的工程都是实在的存在。

只是，这个蜷缩着的人服了长生不老之药？安志扬能一直活下来，也是服了长生不老药的结果？

徐霞客心中疑惑之极，思绪乱成一团，可是在这时候徐霞客忽然想及了一个滑稽可笑的问题：秦始皇五十岁不到就死了，真有长生不老之药，他自己何以不服食？

徐霞客明知这个问题若是问了出来，会令看来至今仍对他的“大王”忠心耿耿的安志扬大为不快，可是徐霞客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安志扬一听，现出十分激愤的神情来，一顿足，恨道：“全是赵高这奸人。”

徐霞客吸了一口气。赵高，自然也是历史上的名人。他权势薰天时，“指鹿为马”，莫敢不从。

只是这时听到一个活生生的人用这样的语气提及一个历史上着名的古人，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

徐霞客声音有点发哑：“赵高。。。。。。他怎么了？”

安志扬神情愤怒，“哼”地一声：“大王广徵天下方士，研究长生不老之药，众方士聚商十年，药始炼制成功，进呈大王，大王将服未服，赵高在一旁进说：药效不知如何，若是毒药，岂不是弄巧反拙？可以把所有方士全都拘捕起来，先命十人试服，看这十人服了之后，有无变化，再作决定。大王就听从了赵高的话。”

徐霞客听得他这样说，真有点痴了。

长生不老之药真是炼制出来了！秦始皇本来要服食，就是因为赵高的那一番话，所以才选了十个人试服。

安志扬继续道：“大王令我们服食，曾说我们十人，是他最忠心的臣子，只要长生不老之药真能令人长生不老，他就可以和我们一起长生。当时我们感恩莫名，所以一起吞服。。。。。。”

徐霞客一挥手：“等一等，那长生不老之药，是甚么样子的东西？”

安志扬道：“丹药，其色鲜红，入口辛辣无比，随津而化之后，腹中有如烈火焚烧，汗透重甲，痛苦莫名，腹痛直至次日方消。大王一见之下，惊疑之至，大王以为药有剧毒，把献药的方士尽数处死，但自次日起，即无异象。”

徐霞客暗自叹息，又问：“那药究竟由什么炼制而成？”

安志扬愕然：“那我由何得知？药是那些方士炼制而成，唉，那逾百方士，历时十载，所炼成的长生不老之药，倒真是有效，可恨赵高一番言语，真是误事，不然时至今日，大王雄风犹存。”

徐霞客听得他这样讲，不由自主喉际发出一阵古怪的声音来。安志扬在埋怨赵高，但以徐霞客看所有人都得感谢赵高才是，要不然，秦始皇活到现在，那是甚么局面？徐霞客看着他一脸忠心耿耿的样子，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抑不住想调侃他一下，徐霞客道：“秦王统一天下，并吞六国之后，尊号称皇帝，你还是一直称大王，这是要杀头的。”

想不到安志扬一听了徐霞客的话，昂然道：“我追随大王多年，一直称大王，这种殊荣，蒙大王恩准者，不过数人而已。”

徐霞客呆了半晌才又问道：“这是哪一年的事？”

安志扬道：“大王出巡之前两年。”

秦始皇出巡，在当时他所统治的版图之上兜了一个圈子，结果死在巡视途中，直到回到首都咸阳才宣布死讯，这件历史事件现在已经人人皆知了。徐霞客接着问：“在这两年中，你们毫无异状？”

安志扬点头：“毫无异状，等大王落葬，我们十人殉葬，自料必死，也了无畏惧之心。进了王陵之后，我们只为大王之死而伤心，自第三日起，就渐失知觉。。。。。。”

他讲到这里，向那个蜷缩成一团的人指了一指：“大抵失去知觉之时，就和他一样，不饮不食，只是昏睡。可是过了不知多久，忽然醒来，一共是十人，我和另外两人最先醒来，相顾愕然，顿觉腹饥口渴，幸而殉葬之际，各种乾果乾粮极多，遂取而食之，河水不绝，可以为饮。其余七人，也相继醒转，身在王陵之中，不知日月。这牧马坑在建造之际，我曾主持工程，知道有两个秘道可以通出外面。若是当日昏迷之后便死，倒也不生畏惧，既醒之后，就有求生之念，公推一人由秘道外出。”

安志扬讲到这里，现出十分疑惑的神情来，停了好一会，才继续说道：“那人离开之后，我

们一直仍在陵中守候，奇在我们一餐之后，可以良久不进食物，我们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回来告诉我们，世上早已不再有秦，秦后有汉楚之争，西汉之后又有东汉。。。。。。”

他讲到这里，徐霞客已实在忍不住，声音嘶哑地叫了起来：“甚么？你们这一昏迷，究竟昏迷了多久？”

安志扬毫不犹豫：“三百年。”

徐霞客一面吞着口水，一面瞪着安志扬，一面又伸手在他的手臂上捏了一下，心中实在想知道他是不是千年僵尸。安志扬陡然叫了起来：“小娃子你干什么？我当然是活人。”

徐霞客连忙缩回手来。

安志扬是一个活人，毫无疑问，不但是活人，而且身体健康，也远比普通人好得多，看来精壮之极。徐霞客面对着这个活了一千年，可以一睡就是三百年的人，真是惊讶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只好听他继续说下去。

安志扬仍然神情疑惑：“当时我们一听，真是惊讶之极，但立时想到，我们曾服大王所赐的长生不老之药，一定是药力有效了。”

徐霞客咕哝了一句：“甚么大王所赐，他是怕自己毒死所以才给你们吃的。”

安志扬怒视徐霞客一眼，神情威严莫名，连徐霞客也有点不敢再胡言乱语。

这时，徐霞客在急速地转着念：这十个人得以不死，唯一的解释，就是长生不老之药发生了作用。长生不老之药的成分是甚么，究竟是怎么炼成功的，完全无法知道，因为当时集中了全国一流方士炼制长生不老之药，而这些方士，在那十个试服者一服下去，“腹痛如焚，汗透重甲”，看来情形大为不妙之际，被秦始皇杀掉了。

服食了长生不老药，有一整天的时候，极之痛苦，过后，了无异状。可是为甚么忽然之间，在进了王陵之后不多久，据安志扬所说是三天，就会如此长睡？这个问题，只怕连那些方士也答不上来，因为长生不老药他们自己未必试服过。他们只知道根据仙方来制药。。。。。。仙方又是甚么东西？是哪里来的？由谁传下来的？

一想之下，问题越来越多，长生不老，一直有人在追求，长生不老药，也一直是人在追求的东西，而现在，居然真有一个人如此活生生的长生不老了？转念一想，徐霞客又发现了问题。

这种所谓长生，其实不过是长睡而已，并没有把人的几十年寿命延伸到几百年，而是分成几个段落来过这几十年。

安志扬当然不知道徐霞客在想些什么，他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

安志扬说道：“当时我们不知所措，一睡三百年，我们是三百年以前的古人，若是离开了王陵，我们何所适从？商议了很久，还是决定了分批出去看看。”

他讲到这里，叹了一声：“分批出去一看，知道我们真的沉睡了三百年。好在我们进食不多，回来之际，带上一些粮食，可供许久之需。这样一批回来，一批出去，每批两人，不多久，我们之中又有五人开始昏睡。”

徐霞客忙道：“所谓不多久，是多久？”

他一定要这样问，因为他们全是长生人，在时间观念上，和常人是不大相同的。

这一次，安志扬道：“三个月。”

徐霞客失声道：“你们每隔三个月，就要昏睡三百年？”

安志扬道：“正是，每次我们一觉醒来，天下又自大异。现在是我第三次醒了，还有五天，我就要睡过去。”

徐霞客心中不由得暗想，这样的长生不老，不知是幸福还是痛苦。睡眠状态的时间如此之长，一觉醒来，“世界大异”，根本无法适应，唯有再回到地下，虽然说是长生，但在清醒的三个月之中才真正是活着的，而那完全和进展脱节的生活，又有甚么趣味？地下王陵中的悠悠岁月，又如何打发？

安志扬看着徐霞客，慢慢的说道：“所以方才在地面上，你问我自己为什么不把马姑娘送回去，我实在是送不得，因为五天后，我就要长睡了。”

徐霞客心中突然一惊，这才想起安志扬邀请自己进来的原因。只是，马如柳为什么自己不出去？

他正要发问，安志扬却向旁边一指：“那间屋子是专门给马姑娘的，你可以去看一下。”

徐霞客看着这边的房间，小心的推开房门。

门内，一个年纪二十几岁的美丽女子正躺在床上，睡的正香。

“她，她难道也。。。。。。”徐霞客的心中有些吃惊，急忙发问。

安志扬叹息了一声：“她没有吃长生不老药，这药哪能到处都是？但她在进来时误触了机关，中了毒，好在我这里有解药，只是这毒很厉害，虽然有解药，却也要很长时间才能清醒。事实上她什么都没看到，自外面刚一进来就中毒倒下了，然后就是一直在昏睡，已经睡了一个月。”

徐霞客心头暗惊，心想安志扬是吃了长生不老药，睡上一百年都没事，但马如柳这样睡了一个月，还能活吗？

他将这疑问问了安志扬，安志扬笑道：“当然能活，不但能活，她明天就会醒了，如果不是这样，我怎么会出来寻找我帮我？又怎么会不知你的底细就把你领进来？好在我没看错人。”

徐霞客这才明白。原来安志扬生怕马如柳醒来后不好解释，希望能在她醒来之前找个人把她送回去，问题是明天马如柳就会醒来，而他再有五天就要睡过去，实在是左右为难，这才在半夜里出来，打算找个人送她回去。想来这一段时间安志扬已经多次出去打听，所以对马如柳的来由很清楚，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送她回去，现在事情已经急如星火，他又不能把这么一个女子就那么扔在荒野中，在此前他不能轻易送马如柳回去，因为马如柳身上的毒还没有解，现在毒已解，她却就快醒了，正好又碰到了徐霞客，只能一赌了。

徐霞客当下点头道：“这件事我可以做。而且我可以现在对你发誓：这地宫中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再对第二个人提起。”

安志扬如释重负。他这一路上详细解说，就是希望听到徐霞客的这一句话。他笑道：“既然如此，我不得不催促你一下了，现在的时间应当已有三更天往上了，马姑娘随时会醒，我想请你立刻把她带到地面上去。”

徐霞客的心中连呼可惜。他真想再多看一会儿这伟大的地宫，只是方才他已经答应了安志扬，而马如柳又随时会醒，看来这个奇遇只能是到此为止了。

见徐霞客点头答应，安志扬心中十分高兴，自怀里取出了方才割断徐霞客身上绳索的匕首，双手捧着送到徐霞客面前：“徐公子，在下无以为谢，这把匕首，就送给您做个礼物吧。”

徐霞客本待不接，转念一想，这地宫里还怕没有兵器了？而他自己也的确缺少一个防身的利器，当下接过，连声称谢。二人抬起马如柳，徐霞客见马如柳仍是沉睡不醒，心中有些打鼓，这万一这一天过去马如柳不醒可怎么办？但现在既然已经答应，也无法回头，只能希望安志扬说的没错了。

两个人抬着马如柳一路前行，这一回却没有往来时的入口去，毕竟那个入口只能下不能上，原来就在入口旁边，还有另一个出口，安志扬就引着徐霞客往那出口去。

二人将到出口附近时，突然间，一边传来瓮声瓮气的呼救声！这寂静的地宫中突然有人呼救，实在太吓人了，两个人差点把马如柳扔到地上。两人急忙把马如柳入在地上，徐霞客跟着安志扬匆匆向前，转了两个弯，安志扬突然停住脚步，哼了一声，怒道：“这两个蠢货，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徐霞客自安志扬身边向前看去，只见前面有一个黑乎乎的大水池，大水池的中间，有两个人正在那里载沉载浮，呼救声正是从那里传来的，这水池里的东西看起来很是奇怪，好象是水，却又象油，呈半凝固的状态，那两个人被困在中间，动一下，整个水池里的东西就随着振荡，但很明显，这东西十分粘韧，两个人虽然拼命挣扎，却无法从中间游到边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