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劣的天气 第62章 有风雨欲来

曹旭升刚才在公司门口接到赫卿安，便提示他要变天了。

赫卿安点点头，上了车，他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不过还好，可以忍耐。

车子并未立刻启动，曹旭升弯腰钻进驾驶室，从控台上拎起一个看似外卖的袋子，随后打开后车门。

林祎坐在副驾驶，透过后视镜瞧着这一幕，暗暗赞叹：“不愧是曹哥，心思就是细腻，连这都能想到，我得多学着点。”

曹旭升撑开赫卿安所坐位置上，后排座椅扶手的桌板，取出里头的一个个保温铝盒，分别打开。

他有些不大好意思，红了脸，不太自然的抓着自己的头发，小声说：“赫总，您吃点吧，许先生点的，他担心您吃感冒药胃里难受。”

林祎好奇地又瞥了一眼，只见里面像是一份普通的面条外卖。

面汤散发着浓郁的菌汤香气，面条是常见的苏式面条，还有两颗青菜，一个荷包蛋，葱花、香菜，最后一个小盒子里是一份芝麻油。

他看不出餐厅的名称，应当是一家私人会所性质的餐厅，并不对外销售。

只是…… 许先生？林祎在脑海中迅速检索赫卿安的客户群和熟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有这么一号能对得上号的人物。

他正想着，车厢里菌汤的香味愈发浓郁，勾得他肚子咕咕叫。

午餐洪骁给赫卿安点的生滚牛肉粥，赫卿安没吃几口，胡椒粉味太重，辣得舌根生疼。

生病的人总是这样那样的矫情。

好吧，或许他单纯的不想接受洪骁的示好，他太清楚洪骁究竟因何讨好自己。

这面条爽口，赫卿安没一会儿就连汤带面吃了个精光，顿觉浑身舒坦。

好在这次那些煤老板们学聪明了，提前看了天气预报，将会面地点选在了一栋别墅里。

身为华信资本副总裁赫卿安的这次私人行程极为重要，酒店会议室这类地方不合适，需要更亲近、私密的环境，以防行踪泄露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赫卿安本人倒是对此不太在意，此刻，他坐在车里，眉头紧锁，反复思考着晋阳经济改革的问题。

这个问题太过棘手，即便已经决定与这些人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可他心里依旧没底。

车子抵达别墅，赫卿安下车，与等候在门口的曹旭升和林祎一同走向别墅大门。

天空中乌云愈发厚重，压得人喘不过气，隐隐有风雨欲来的架势。

别墅大门打开，晋能的总裁王书疆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身后跟着晋焦煤的崔懋盛、绿安化工的马向军。

再往后是四位私企老总 —— 景美能源的王俊杰、晋亚星的范永明、晋阳焦的贾晓澜、晋东台的姚志平。

这些可都是常在电视新闻里出现的人物，如今却对着赫卿安这位不到三十岁的年轻男人点头哈腰、奉承有加。

“赫总，您日理万机，还特意抽出时间与我们会面，真是让我们倍感荣幸！” 王书疆率先开口，说话间带着一股子浓浓的官僚腔。

“是啊，这足见赫总对我们的重视，我们铭记于心！” 崔懋盛赶忙接上话茬。

马向军也跟着附和：“实在感谢赫总拨冗相见！”

三个人像穿一条裤子的三胞胎，心连着心的亲兄弟。

赫卿安心中万分感慨，若说这些人是庸才，可他们操持那样大的产业，维持多少家庭的开支；可说他们是聪明人，却只期望站在井底不愿走出来。

他与这些年纪大到能当自己父亲的中老年男性一一握手后，留下曹旭升和林祎在外等候，独自随他们走进别墅。

别墅内部陈设极具中式风格，奢华大气又不失沉稳。

客厅里，红木椅子环绕着一张厚实沉重的同款红木茶几，茶几上摆放着一套精致的茶具。

王书疆热情地领着赫卿安在正中的主位椅子上坐下，随后亲自拿起烧开的水壶，为赫卿安斟功夫茶。他手法娴熟，热水浇盖、刮沫、搓茶、摇香、入海、蝶舞、展茗等动作一气呵成。

“赫总，这是杭市今年的上等龙井新茶，您尝尝？” 王书疆脸上堆满笑容，眼神中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赫卿安点头致谢，心里却万分不耐烦这种面子工程，他端起茶杯，眉头微挑，只是轻轻抿了一下嘴唇，便放下杯子，双手交叠放在翘起的二郎腿上。

略作沉吟，赫卿安缓缓开口：“各位都是山西煤炭行业的中流砥柱，这次能聚在一起，想必都带着对企业未来发展的殷切期望。我也不绕圈子，就先听听大家对目前企业面临困境以及改革方向的看法吧。”

其实企业改革，原本是用不到赫卿安出马的，业界人才辈出，这些老板们的儿孙中也不乏有抱负、想做事的人，真心希望能为家乡和企业注入新活力。

晋焦煤的崔懋盛身子微微前倾，双手放在膝盖上，一脸诚恳地说：“赫总啊，咱这煤炭行业，光靠过去的资源优势，现在根本行不通了。”

他说话不紧不慢，像在做新闻发言，眼睛始终盯着赫卿安的反应，“如今环保压力大，新能源来势汹汹，我们焦煤企业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

赫卿安神色平静，面无表情地坐在红木椅上，宛如一尊庙里的泥塑彩绘佛像，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崔懋盛也是个中人精，见状，赶忙切入正题：“我想着，是不是能在产业升级上做点文章，比如提高煤炭的清洁利用技术，可这需要大量资金投入，我们自己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说着，他微微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

\"这是晋焦煤近三年的资产负债表。\"

赫卿安从林祎拿给他的平板上调出晋阳焦煤的相关内容。

他将平板转向崔懋盛，屏幕蓝光映亮对方鬓角的白发，\"贵司应收账款周转天数从45天延长到127天，期间有七笔共计2.3亿的民间借贷...\"

他忽然轻笑一声，“听说环保那边某位领导亲戚名下别墅里新换的金丝楠木屏风，是用这笔资金购置的？”

这话一出，原本在手中稳稳转动茶盏的崔懋盛猛地一僵，褐色茶汤在杯沿晃出细密的涟漪。

绿安化工的马向军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腕上的金丝楠手串在西装袖口下哗啦作响，打破了原本有些压抑的气氛。

马向军为缓解尴尬，接着发言，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急切：“赫总，我们化工这边也是一样。现在市场竞争激烈，产品同质化严重，利润空间被压缩得厉害。”

他的性格比较直白，只倒了一句苦，便直接开口提要求。

“我们也尝试研发新产品，但研发周期长、风险大，没有雄厚的资金支持，根本走不下去。华信资本要是能拉我们一把，那可真是雪中送炭呐。”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热切的目光看着赫卿安，仿佛已经看到了企业起死回生的希望。

此时，热水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地沸腾着，壶盖被蒸汽顶得上下跳动，发出 “噗噗” 声，仿佛也在为这场紧张的对话增添几分焦灼。赫卿安依旧神色淡然，静静地听着众人发言。

私企景美能源的王俊杰咬了咬牙，挠了挠头，操着一口浓重的山西口音说道：“赫总，俺们小私企，抗风险能力更差。上头政策一变，俺们就心慌得很。”

他犹豫了一下，接着问道，“俺就想问问，华信对俺们私企投资，有啥具体要求没？俺们也好回去琢磨琢磨，看咋能符合要求，让企业能有个新出路。”

这帮晋阳老板一个个挨着讲完，赫卿安微微颔首，手指轻轻敲击着沙发扶手。

他思索片刻后说道：“各位说的问题，确实是当下煤炭行业面临的严峻挑战。华信资本作为专业的投资机构，对于有潜力、有前景的项目，向来是持开放态度的。”

“但”赫卿安话锋一转。

“投资不是简单的给钱，而是要与企业共同成长，实现双赢。”

他目光炯炯，扫视着众人，“在我看来，各位企业要想获得投资，首先得有清晰的战略规划，不能再走过去粗放式发展的老路。”

“比如在环保方面，要加大投入，实现绿色开采、清洁生产，这不仅是顺应政策要求，也是企业可持续发展的必然选择。”

“在技术创新上，要舍得投入研发资金，引进高端人才，提升产品附加值。”

赫卿安视线转向在一旁老神神在在的王书疆，语气笃定，\"听说晋能正在洽谈德国环保技术？\"

王书疆如神佛入定，神色平静，不惊不慌，稳坐泰山。

范永明眼皮一掀，琢磨出不对味开了，微微皱眉，最后还是面露难色的说：“赫总，您说的这些道理我们都懂，可做起来谈何容易啊。”

他用余光观察着王书疆，意味不明道：“就拿环保投入来说，这得花多少钱呐。”

“我们企业现在的利润，撑起来日常运营都费劲，哪还有余钱搞这些。”他又暗暗打量一下其他人，心底冷哼一声。

原来就他一个傻的，以为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却不想旁人早上了岸。

赫卿安默不作声的看着他们，是人是鬼，谁又说的清？

他微微一笑，神色自若：“范总，这不就是为什么你们需要我，需要——华信的原因。”

王书疆的眼睫毛微不可察的颤了颤，心底骂着：乃格兰的讨吃鬼，这是诈老子呢。

他沉住气，又扫了一眼在座众人，暗讽：“一群怂包软蛋。”

赫卿安视线不动声色从王书疆身上转回茶盏，继续道：“华信不仅能提供资金，还能利用自身的资源优势，为企业牵线搭桥，引进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

“但前提是，各位要从思想上真正重视改革，要有壮士断腕的决心。”说着，他坐直了身子，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贾晓澜双手抱在胸前，很是警惕谨慎，他和那些人不一样，他真的要走投无路了。

良久后，他若有所思地说：“赫总，您说的确实在理。可我们也担心，这改革要是改不好，企业会不会一下子就垮了？毕竟我们这么多员工，背后是这么多家庭，可经不起折腾啊。”

赫卿安与他对视，目光坚定：“贾总，改革确实有风险，但不改革，企业面临的将是更大的危机。”

“任何一家资方在投资前，会对企业进行全面深入的评估，制定详细的改革方案，尽可能降低风险。”

“而且，在改革过程中，资方会全程跟踪指导，与大家共克时艰。”

姚志平端起茶杯灌了一盏茶，他心底天人交战着，临行前老祖母的谆谆教导还在耳边回响。

“大志，咱不做那挡子事亏心事啦，我都活了一百多了，啥没见过，做亏心事要遭报应的。”

“你我都要入土了，我大重孙子，那么好的孩子，不能让报应落在他头上，大志，你就跟着正道上的人走，别在和那些球心烂气的吸血鬼搅和在一起啦，做个好人吧。”

他一直静静地听着，这时他点了点头，缓缓说道：“赫总，听您这么一说，俺心里敞亮了不少。”

“俺们愿意跟着您干，只要能让企业活下去，让员工有饭吃，再难的事俺们也愿意尝试。”

其他几位老总也纷纷附和，表示愿意积极配合改革。

赫卿安看看众人，心里多少有些安慰，再不要命的囚徒，再贪的官僚也有一点的敬畏。

他说，“我会正式向华信董事会提议晋阳的投资，希望各位可以让董事会成员看出各位的决心。”

随后，他也不管众人反应如何，起身就要走。

马向军眼疾手快，赶忙匆匆起身，双手捧起桌上的一瓶纯净水，满脸歉意地笑着说：“赫总您这一晚上，连口茶水都没喝。”

他看赫卿安不停继续走，忙朝着赫卿安的方向追了两步：“原计划请您吃个便饭，看您着急回家，多少您给个面子，喝口水，润润嗓子再走。”

赫卿安接过水瓶，回头，看向已经站起身要送自己的众人，有真心期待自己喝口水的，有目光晦涩难懂，不知道心里盘算什么的。

他察觉手上的动静，再低头时，马向军正在帮自己拧开瓶盖。

一道亮光划破天际。

赫卿安嘴角上扬，笑得意味不明，一手插兜，一手拿着水瓶朝众人一扬，接着放到唇边，抬起水瓶，小酌一口。

“轰隆！”

积威已久的天上乌云总算开始发怒，沉闷的怒吼，一个呼吸间，瓢泼大雨哗哗落下。

“咚咚，噼里啪啦——”

拳头大的冰雹砸在屋顶，树上，别墅阳光的玻璃上，地面。

将众人困在偌大的别墅里，小小的客厅间。